32.第 32 章
輕城回到自己的寢殿, 發現裡面正當熱鬧, 幾個宮女都圍在那裡, 嘰嘰喳喳的。
百靈問道:「這是怎麼了?」
眾人這才看到她們過來,忙散開,齊齊向輕城行禮。
輕城目光落到眾人剛剛圍著的幾個箱子上,中間一個最為顯眼, 紅漆描金的大樟木箱子,上面的鎖扣被扯了下來,垂在那裡晃蕩晃蕩的。
這不是賴嬤嬤那隻箱子嗎,怎麼到了她這裡?
輕城心中一動, 問布穀道:「怎麼回事?」
布穀回稟:「淑妃娘娘一早讓人送來的,說裡面多半都是公主的東西,就送還給公主了。另外賴嬤嬤屋子裡還搜出許多布料金銀器, 娘娘也叫人搬來, 一併還給公主。」
她這是發財了?呸呸呸, 應該說是物歸原主了。
淑妃倒是大方, 她本以為,她這位母妃只會把本來屬於她的東西清點出來還她, 沒想到對方直接把整箱金銀珠寶都給她搬來了。
似乎一下子闊氣起來了呢。
輕城自認是個俗人,眉角眼梢不由都帶上了笑意:自從成為榮恩公主,她一直受制於賴嬤嬤,要什麼沒什麼, 就算有自己的私庫也摸不到。賴嬤嬤左一句「手頭緊張」, 右一句「東西沒有了」。說來可憐, 她一個公主,想要偶爾加個餐都會被賴嬤嬤駁了。這種憋屈的日子總算到了頭。
賴嬤嬤辛辛苦苦貪墨受賄又有什麼用?還不是把吞下去的全部吐了出來,還多了添頭,便宜了自己。
不過,這多出來的部分……輕城心中一動,問道:「可有賬本?」
布穀指著一個小小的錦匣道:「有。娘娘命他們一併送來了。」
輕城問:「你們誰能看得懂賬本?」
布穀幾個面面相覷。輕城心裡嘆了口氣,又問道:「你們可都識字?」榮恩原來的貼身宮女要陪她讀書,自然都是認字的。布穀幾個卻是後來提拔上來的,她對她們了解不多。
布穀道:「我和百靈分配到長樂宮前都曾讀過一陣子書。」
雀兒慚愧道:「奴婢不識字。」
至於鷓鴣,此前跟她說過,跟著朱嬤嬤學過,也能認字。
輕城問:「畫眉呢?」
鷓鴣回道:「畫眉姐姐今天不當值,應該在自己屋裡。」
布穀彷彿想起什麼,眼睛一亮:「對了,畫眉肯定看得懂賬本。」
「哦?」輕城提起幾分興趣。
原來畫眉和布穀幾個都不同,她出身於官宦之家,家中父母鍾愛,從小就悉心培養,跟父親學詩書,跟母親學管家。只是後來她父親犯了罪,牽連家眷,她才被罰沒入掖庭。
輕城恍然:原來如此,難怪她總覺得畫眉身上有一種不甘於人下的氣質。
恰在這時,畫眉在外面求見。
輕城把她叫了進來,有些奇怪:「你今日不是不當值嗎?」。
畫眉跪下道:「公主,杜鵑在外面跪了一夜,暈過去了。」
輕城想了起來:倒是把她忘了。
當初賴嬤嬤罰跪眾人,輕城讓大家起來,別人都聽了她的命令,只有杜鵑不敢得罪賴嬤嬤,依舊堅持跪在牆根下。
後來,賴嬤嬤被殺,趙蠻負氣離開,又有太子過來等事,忙亂之下,大家全把杜鵑給忘了。杜鵑也不敢私自起來,跪在那裡竟過了一夜,終究支持不住,暈了過去。
輕城問:「她現在人呢?」
畫眉道:「奴婢找人將她送回住的屋子了,特來請公主示下。」她和杜鵑同為輕城身邊的二等宮女,同住一個屋子,這件事別人可以不管,她卻不能當不知道。
輕城想了想:「王太醫給我開的葯應該還有剩,叫百靈拿給你,回去給她上藥。」
畫眉吃驚,隨即拜服道:「公主慈悲。」公主這是不計前嫌,要對杜鵑採取懷柔之計嗎?
輕城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唇角微彎添了下一句:「等她傷好了,就叫掖庭令來把人領回去。不聽命令者,我這裡用不起。」
畫眉心中一凜,在公主身邊服侍過再發回掖庭,杜鵑的未來也就可想而知了。可這一切,終究是她咎由自取。
她彎下腰,以額觸手,領命道:「是。」
發落完杜鵑,輕城想起正事,問畫眉道:「看得懂賬本嗎?」
畫眉毫不猶豫:「看得懂。」大概是覺得自己答得太急切了,又補充道,「奴婢從前在家時管過帳。」
輕城道:「給你十天時間,把賴嬤嬤留下的賬本理清,可能做到?」
理清東西還是小事,最重要的是,要理清送東西的人,有所防備。賴嬤嬤死了,她背後的人卻還在,難保不會收買新人。她可不喜歡一直有人在身邊窺伺的感覺。
等空下來,她身邊的人也要重新梳理一遍,明確職責。
畫眉謹慎地道:「奴婢要先看一下有多少賬本。」
有進步,不像先前那麼急切莽撞了。輕城指了指錦匣,微微笑道:「就在裡面,早膳過後,我要聽到你的回復。」
*
早膳終於不再是病號飯,卻也以清淡為主,碧粳粥、如意羹、雞絲卷、玫瑰酥、蟹殼黃、魚鯗、肉糜、拍黃瓜、燙乾絲……琳琅滿目,擺了滿滿一桌子。
輕城覺得自己大概是託了趙蠻的福,趙蠻卻看著桌上的菜面無表情,她和他說話也不怎麼搭理她。
氣性這麼大,陪她用早膳那麼勉強嗎?輕城哭笑不得,殷勤地夾了一塊魚鯗給他。
趙蠻木著臉將魚鯗夾出。錢小二在一邊解釋道:「殿下不愛這個腌制味兒。」
輕城:「……」又夾了塊玫瑰酥。
不待她送過去,錢小二趕忙道:「殿下也不愛吃甜食。」
輕城默默地將玫瑰酥送到自己口中,重新夾了個雞絲卷。這回,不等錢小二開口,她就問趙蠻道:「你該不會連雞肉都不吃吧?」
趙蠻露出厭惡之色:「裡面有胡蘿蔔。」
這孩子,挑食得令人髮指!
輕城深吸一口氣,上上下下打量他:這也不吃,那也不吃,他是怎麼長這麼大的?
事實證明,趙蠻長這麼大,確實有道理,一桌子的點心和菜,他就只喝碧粳粥,就著肉糜和拍黃瓜兩樣小菜,一連喝了三大碗。
用完早膳,趙蠻拔腿要走,輕城攔住他:「我有話要和你說。」
趙蠻回頭看她:「如果你是要和我說那個該死的老東西的事,就不用說了。」
輕城:「……」話還沒說出口,就被他堵住了。
趙蠻道:「沒什麼要說的話,我先走了。」眼前彷彿又浮現她當時的表情,臉色蒼白,滿面驚恐……殺賴嬤嬤的事他衝動了,可做都做了,他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更不想聽她說她對他舉動的厭惡與不滿。
輕城頭痛不已,若是別人,她樂得不管。可人心都是肉長的,趙蠻對她好,她自然會把他當親弟弟看待。他年紀還小,未來很長,她只希望他能走一條更平順的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入一條遍布荊棘的歧途。
哪怕會惹他生氣,她也顧不得了,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把該說的話跟他說清楚。
趙蠻不耐煩地皺起眉來。
輕城心頭髮緊,趕在他發作前揚起笑臉,絮絮叨叨地告訴他,夏淑妃派人將賴嬤嬤貪墨的東西送還了過來。又講了杜鵑的事。
拉拉雜雜地說了一圈,趙蠻看不下去了,皺眉:「你究竟想說什麼?」
輕城沉默下來,片刻后,終於開口:「以後別隨便動手殺人了,這樣不好。」
趙蠻的臉色冷了下去,甩袖就走。輕城見勢不妙,一把拉住他的手:「三弟。」
趙蠻低頭看向她緊緊拉住他的手,說道:「放開!」
輕城搖頭。
趙蠻氣得想用力甩開她,又怕她跌倒,索性另一隻手過來,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輕城急了,乾脆整個人撲上去,另一隻手也緊緊抱住他的手臂,拒絕道:「我不!」
趙蠻沒想到她也有這麼無賴的一面,臉都氣紅了:「做姐姐的這麼耍賴可不好吧?」
輕城瞪他:「做弟弟的不聽姐姐的話難道就很好嗎?」
少女聲音嬌軟,氣鼓鼓的粉面上,嫵媚的桃花眼瞪得大大的,烏黑的瞳仁中彷彿有細碎的光芒在閃動,清晰地映出了他的身影。
趙蠻看得有些愣神,心中隱隱晃過一個念頭:她這態度,是不怕他了嗎?
輕城輕輕晃了晃他的胳膊,軟語道:「答應我,以後別胡亂殺人了。我看到那個場景,實在害怕。」間接解釋了自己當時不是怕他,而是怕那個可怕的殺人場面。
趙蠻被她晃得暈乎乎的,腦袋有些遲鈍,慢慢才反應過來她的意思:她不怕他,她只是害怕殺人的場景而已!也是,她一個軟綿綿的小姑娘家,當然會怕。
她不怕他!趙蠻反抗的動作不自覺停了下來,唇角忍不住上扯。
輕城見他著了魔般一動不動,宛若琥珀的剔透瞳仁呆愣愣地看著她,兇巴巴的表情卻不知不覺消失了,那模樣說不出的呆愣可愛,心頓時軟成一團。
正要再接再厲,外面傳來百靈的通傳聲:「福全公主到,榮慶公主到。」
趙蠻回過神來,現出厭惡之色,這兩個討厭鬼不是在禁足嗎,怎麼這就放出來了?
輕城握了握他的手安撫道:「我待會兒去東暖閣找你。」向外迎去。
兩個打扮華貴的少女在一群宮娥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為首的少女十五六歲年紀,生了一張標緻的鵝蛋臉,柳眉鳳眼,櫻桃小嘴,除了鼻樑微塌,倒也算得上一個美人。走動間,環佩叮噹,一身大紅遍地金廣袖留仙裙光彩變幻,熠熠生輝。正是太子的胞妹,嫡公主福全。
跟在福全身後半步的少女十三四歲的模樣,穿一件淺粉色月華裙,梳兩個丫髻,用粉色的珍珠串束起,腕間一串同色的明珠個個都有蓮子般大小,圓圓臉,水杏眼,體態豐腴,笑容甜美,正是張貴嬪的掌上明珠榮慶公主。
三個人彼此見過禮。
榮慶好奇地打量著輕城的寢殿,天真無邪地道:「一段時間不來,榮恩姐姐這裡大變樣了嘛。」從前,榮恩的殿中布置可是寒酸得很。
福全看不上眼:「也就比從前好了一點兒。」福全喜好奢華,住的地方裝飾得富麗堂皇,輕城這裡自然是不能比的。
輕城道:「自然不敢和皇姐相比。」請兩人坐。
福全坐在她對面,上下打量她一番,問道:「你現在身體怎麼樣了?」
輕城道:「已經好了大半了。」
福全面上閃過一絲不自在:「我前一陣子就要來看你,可被母后禁足了。你……」她有些躊躇。
榮慶對她使了個眼色。
輕城恰好看到,心裡有了數,看來這兩人果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福全做出關心的表情:「前兒聽太子哥哥說,你已經能下床了,我才鬆了口氣。幸好你沒什麼大事。今日母后一解除我和榮慶的禁足,我們就馬上來看你了。」
輕城低著頭,依舊是從前羞怯嬌軟的模樣,聽著福全的話,一臉受寵若驚,嚅嚅道:「謝謝皇姐,謝謝榮慶妹妹。」
福全搖頭:「傻妹妹,謝我們做什麼?為了幫我,倒是讓你受苦了。」
榮慶趴在桌邊,順手吃了幾個擺在桌上的蜜餞,聞言打抱不平般道:「這也怪不得福全姐姐,誰能想到那蠻子出手會那麼重,絲毫不顧手足之情。」
輕城心中一動,知道戲肉來了。
果然,榮慶笑眯眯地問輕城道:「榮恩,你想不想報仇?」她只比榮恩小了幾天,從來不願意喊她一聲姐姐。
輕城茫然:「怎,怎麼報仇?」
榮慶道:「父皇不是把那蠻子交給你母妃照顧一陣子嗎?正是天賜良機。」對外,宣武帝自然不可能說把小兒子交給女兒監督管教,就託辭說趙蠻受了傷,讓夏淑妃照顧他一陣子。
輕城越發疑惑。
榮慶見輕城依舊一副傻乎乎的模樣,心中滿意,面上卻是一副為她著想的模樣:「還是那個辦法,你好好對他,先騙到他的信任。馬上就到月中了,我們都得去給皇祖母請安,正是機會。和上次一樣,你把他騙到隱蔽處,我們再找人把他揍一頓,為你出氣。」
輕城搖頭:「我,我不敢。」
榮慶道:「喜鵲都能做到,你肯定行的。」
輕城臉色煞白,彷彿要哭出來般:「可喜鵲死了。」
福全看她一副嚇壞了的模樣,實在看不上,問榮慶道:「榮恩膽子小,要不,換個人?」
榮慶搖頭:「只有她近水樓台。」勸輕城道,「你怕什麼?喜鵲什麼身份,你又是什麼身份?那蠻子就算再生氣,也不敢拿你怎麼樣。」再說,她盯著輕城妖嬈動人的面容,眼中閃過嫉恨,「你這麼美,誰又忍心真的對你生氣?」
才怪!輕城心裡嘀咕,她對他好,他都常常生氣;她要是害他,那小子瘋起來,指不定做出什麼事呢?面上卻是將信將疑:「真的?」
「當然。」榮慶點頭,「這一次,一定要叫他知道我們的厲害,以後再也不敢惹我們。」
見輕城還是一副沒有信心的模樣,福全道:「這樣,如果這件事你做成了,我幫你在母後面前說說好話。」
輕城疑惑。
福全道:「母后最近不是在幫你選駙馬嗎?我讓她幫你好好選一個俊俏溫柔的好兒郎,也不枉你為我受傷一回。」
榮慶在一邊笑嘻嘻地拍手道:「這主意好,你要是做不到,就叫皇後娘娘把你嫁給那個承恩伯的小兒子。」
那是誰?輕城一臉茫然。
榮慶笑道:「你還真是孤陋寡聞,連這位大名鼎鼎的鄭公子都不知道。」她湊近輕城,神秘兮兮地道,「這位鄭公子是承恩伯的老來子,極受寵愛,從小就貪花好色,不到十五歲,就把房裡的丫鬟媳婦都睡遍了。等到再大一點,玩花娘,包戲子,和人爭風吃醋,不知惹了多少禍端。京城裡沒有一家人願意和他議親的。可架不住他有一個好姑姑啊,聽說這回,他也在姐姐的駙馬候選名單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