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錢小二是個老實孩子, 輕城隨便套了幾句話, 他便將他家主子藏著掖著的秘密一五一十全告訴了她:「殿下缺銀子, 就和針工局的人商量了,每季只要兩套衣服,做大些,然後其它的都折成銀子給他。」
輕城:「……」他真是想得出, 可,莫名有些心疼怎麼回事?
皇子和公主的月例相同,都是一個月二十兩,節慶時另有賞賜。按理說, 他們的吃穿用度都有內務府負責,這些銀子零用綽綽有餘,可實際上, 打賞、請客、送人情、偶爾點一道自己喜歡的菜, 添件漂亮的衣服, 買買看中的東西……處處都要用到銀子, 沒有誰是夠用的。
其他皇子公主或是另有生錢的法門,或有自己母妃貼補, 哪怕榮恩這種算得上窮的,夏淑妃為了自己的臉面起見,也會貼補她些,何況, 還有姜家會時不時地送些銀子給她用。
可趙蠻年紀還小, 沒有母妃, 也沒有外家,他又喜好習武,那些兵器用具哪樣不要花錢,便是鞋子磨損也要快些,靠著這點月例,確實遠遠不夠。難怪他連將衣服錢折成銀子這種主意都能想出來!
她想了想,吩咐布穀道:「我記得我庫里應該還有幾匹寶藍、湖綠色的湖綢,你去問賴嬤嬤要了鑰匙拿出來,再問她要二十兩銀子,送去針工局,讓他們幫三皇子做幾身合身的衣服。」
布穀領命而去。
這邊王太醫看診完畢,千叮萬囑,務必不能讓傷口再次開裂,記得及時換藥。天氣炎熱,萬一傷口化膿就不妙了。
趙蠻愛理不理,輕城瞪了他一眼,笑盈盈地應下。
時間已不早,她回寢殿換了身衣服,打算出發去太后和褚皇后那裡。布穀匆匆過來:「公主,賴嬤嬤說,湖綢沒有了。」
輕城一愣,這幾匹湖綢是端午節時才得的,紋樣精美,顏色鮮亮,榮恩當初打算留著送人,特意囑咐過不要動用的,怎麼會沒有了?她這會兒卻沒有別的合適的布料可以給趙蠻用,庫里的其它布料要麼舊了,要麼不適合男孩子。
她趕著出門,也來不及細問,吩咐道:「那再添點銀子,直接叫針工局備了料子做吧。」
布穀低下頭去。
輕城意識到什麼,神色微變:「又怎麼了?」
布穀囁嚅道:「賴嬤嬤說近來花銷大,銀錢緊張,只給了我十兩銀子。」
「銀錢緊張?」輕城驚訝。榮恩跟著夏淑妃生活,與外人交往又少,開銷並不大。何況,還有姜家送來的銀子和宣武帝的賞賜。再緊張,二十兩銀子都拿不出?
她很快反應過來:賴嬤嬤是在變著法兒告訴自己,這裡究竟是誰做主吧?她不同意,自己連二十兩銀子的支配權都沒有。
輕城的臉色沉了下去:「你就這樣拿著十兩銀子回來了?」
布穀戰戰兢兢,不敢開口。
輕城看到她這個模樣就頭痛,知道她是個不中用的,想了想:「我的妝奩中還有一張一百兩的銀票,你先拿了去針工局。」這一百兩還是不久前她從張貴嬪那裡訛來的,榮恩原來的銀子都在賴嬤嬤那裡管著,她連看都沒看到過。
「至於賴嬤嬤那裡,」她笑不達眼底,「讓她把賬冊準備好,等我回來好好看看,我的東西和銀子都去了哪裡?」
她羽翼未豐,孤立無援,本不想這麼早和賴嬤嬤對上,輕易撕破臉。可惜這位作威作福慣了,手越伸越長。她再退讓下去,只怕就和從前的榮恩一樣,只能看這位的臉色過活了。
忍氣吞聲她並不陌生,比如英王這樣的,身份高,權勢大,行事又兇殘,她胳膊扭不過大腿,也就認了。可一個嬤嬤也要騎到她頭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樣一耽擱,去太后和褚皇后那裡謝恩自然晚了。
輕城依舊只帶了百靈一人,先去了賈太后所在的慈月庵。
慈月庵掩映在一片青翠的竹林中,飛檐斗拱,白玉為階,精巧異常。
太后正在做早課,她身邊管事的陶斕姑姑將輕城請進三清堂旁的耳室稍候,自己去通傳。
不一會兒,陶斕姑姑出來道:「太後娘娘說,公主既已大好便是萬幸,你的孝心她老人家心領了,但這會兒功課要緊,倒無暇相見。」
太后很少見她們這些孫子孫女,輕城早已料到,也不覺得失望,規規矩矩地朝著太后所在的方向磕了個頭,這才恭敬地告退,又去了皇后那裡。
不同於慈月庵的冷清,皇后所居的坤明宮正當熱鬧。夏淑妃、張貴嬪都在,幾個人圍在一起看著一個冊子,指指點點。見到輕城過來,張貴嬪故作親熱地拉她過去,笑得不懷好意:唉喲,正主來了,還是讓她自己看吧。」
輕城一頭霧水,不動聲色地掙脫了張貴嬪,依著規矩地向褚皇後行禮謝恩。
褚皇後年近四十,看著已有些老態,生得長眉入鬢,鳳眼凜凜,看得出年輕時是個美人。看到輕城來謝恩,她態度倒還算得上慈和,笑著慰勉了她幾句話,便讓身邊的宮女將她扶了起來。
張貴嬪在一邊捏著帕子格格笑,聲音一如既往的高亢:「娘娘,榮恩是公主,可不用學外面那起子小家子氣的。喜歡誰,不喜歡誰,還得讓她自己看。萬一我們挑得她不合心,豈不是要落個埋怨?」
褚皇后無可無不可,招手讓輕城近前,含笑道:「你過來看看,有沒有中意的?」
輕城越發糊塗:她們在說什麼?
她疑惑地看過去,頓時怔住,冊子上一頁頁都是人名,每個名字後面都有著詳細的介紹。她一目十行掠過去,看到好幾個都是出身不凡的少年郎,姜重的名字居然也在裡面。
這是……
她心中隱隱有了猜測,看向笑眯眯地看著她的幾人。
皇后伸手拉住她的手仔細端詳,片刻后笑道:「榮恩和榮慶都十四歲了,很快就可以嫁人了。也不知道誰家兒郎有福氣。」
果然!輕城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所以,這些都是她和榮慶的夫君人選?難怪張貴嬪和夏淑妃都在。嗯,厚厚一疊,居然還頗有皇帝選妃的架勢。
輕城並不排斥嫁人,可有了上輩子的經歷,對嫁人也沒有太多期待。何況,如果她終究如竹簡上的預言所說,會被桀帝璽剖心挖腹,她嫁的人家也必定落不著好。
所以,是不是應該挑個權勢大的?萬一到了那一步,至少稍有反抗之力。
*
皇后留她們幾個用了午膳,等輕城回到長樂宮已到未時。宮牆外的月桂樹下,一個面生的小宮女正焦急地轉來轉去。見到輕城回來,眼睛一亮,迎了上來:「公主回來了。」
輕城不大認識她,詢問地看向百靈。百靈道:「這是我們殿的粗使宮女鷓鴣。」
輕城看向鷓鴣,不動聲色地問:「怎麼了?」
鷓鴣撲通一聲跪下,飛快地道:「公主救命。出事了!」
輕城道:「起來說話。」
鷓鴣爬起來,神情焦急,說話倒還是條理分明:「賴嬤嬤那裡丟了東西,遍尋不到,她說一定是家賊所為。如今正大發雷霆,把布穀姐姐幾個都罰跪在那裡逼問呢。」
她不過是最末等的粗使宮女,只負責洒掃除塵,賴嬤嬤丟東西的事鬧出來時,她正好被長樂宮正殿借去幹活了,這才逃過一劫。
她也不敢回去,更不敢亂闖,一直躲在這裡等輕城回來。
輕城的臉色微沉。
教養嬤嬤原本是跟在公主身邊,負責教導公主宮規、禮儀等。原本教習完了,也該或是功成身退,或是轉為管事嬤嬤。可榮恩是由賴嬤嬤一手帶大的,當初年紀小,性子又懦弱,自己立不起來,殿中事務多半由賴嬤嬤代為作主,夏淑妃又不大管她,時間一長,竟是漸漸主僕顛倒。
榮恩所居偏殿,成了賴嬤嬤的一言堂,賴嬤嬤說的話,提的規矩,連身為公主的榮恩都只有聽從的份。更勿論宮中其他人了。
如今,她不過是丟了東西,竟敢把她的宮女全都抓起來逼問!
鷓鴣大著膽子懇求道:「公主,求您為布穀姐姐她們說幾句話吧。」若是從前,她是斷斷不敢提的,可自從公主受傷醒來,似乎和從前有了些許不同,連三皇子這種煞星都敢對上,讓她生出了幾分希望。
輕城沉吟片刻,問她道:「汪慎在嗎?」
鷓鴣道:「在。」她心中一動,問道,「奴婢去把小汪公公叫來?」
輕城頷首,心中滿意:這小宮女倒是個機靈的。
不一會兒,鷓鴣把汪慎悄悄叫了過來。輕城問他:「昨晚交給你的事有做嗎?」昨日汪慎來見她,她將畫眉交給她的摺子給了他,要他去核實上面的內容。也不知汪慎做到什麼地步了?
汪慎從袖中取出昨天的摺子,呈給輕城,低眉順眼地道:「公主請過目。」
輕城打開,目光迅速掃過,露出笑容:「你是個妥帖的。」汪慎非但核實了畫眉的話,甚至還把賴嬤嬤藏東西的地方都摸清楚了。短短半天,能做到這個地步,可見他的上心與能幹。
汪慎道:「這是小人的本分。」
輕城點點頭,吩咐了他幾句,轉而又對鷓鴣低語幾句。鷓鴣又是激動又是驚訝地看向她,輕城道:「帶路吧。」
賴嬤嬤手段夠狠辣,炎炎夏日,熱浪襲人,布穀和兩個二等宮女杜鵑、畫眉,粗使宮女小雀被罰頂著大太陽,跪在偏殿的東牆根下。
輕城身邊的宮女除了百靈鷓鴣,都在這裡了。
陽光灼人,幾個嬌滴滴的宮女哪曾吃過這樣的苦,一個個被曬得頭頂冒煙,嘴唇乾裂,滿頭滿臉都是汗水,脂粉全糊在了臉上。尤其是畫眉,頭頂還放著一碗清水,只要稍稍晃動,便會水潑碗碎,她頸項僵直,臉上掛滿了豆大的汗珠,一張臉已全無血色。
布穀身子最弱,雙手支撐在地,手臂打顫,已有些支持不住了。這種曝晒,時間一長,她只怕連小命都要搭在這裡。
賴嬤嬤坐在不遠處避蔭的廊下,兩邊各有一個小宮女幫她打扇,一臉愜意地喝著手中的酸梅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