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幼稚

  小少年側著臉,一聲不吭,緊緊抿著的唇線顯得格外倔強。


  輕城拿他沒辦法,想了想,提議道:「要不先去我那裡喝杯茶?」她還有事要問他,關於在順安宮外遇到的那人的身份。那個人錢小二不認得,趙蠻卻必定認得的。


  站在這裡總不是個事,東暖閣這會兒又亂糟糟的,不適合說話。


  趙蠻沒有反對,也沒有再執著於叫回錢小二。輕城鬆了口氣,總算解決了一個麻煩。


  殿中靜悄悄的,沒有旁人。輕城在主位坐下,躊躇著該怎麼措辭。


  她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趙蠻坐在她對面,定定地看著她,一言不發,目光越來越兇狠。


  輕城被他看得膽戰心驚,就剛剛那點事,他的氣還沒順啊?

  她不由哭笑不得:「我只是遵照父皇的命令,也是為了你好,你對我發什麼火?我……」


  趙蠻打斷她:「不是因為這個。」


  輕城一愣,不是為了這個?那又是為了什麼?說起來,他好像從夏淑妃那裡出來心情就不怎麼美妙。


  趙蠻見她一對妙目若秋水盈盈,滿是困惑,心火又起,聲音繃緊,怒火沉沉地道:「我看你對付我一套一套,有辦法得很,怎麼輪到那個女人,就任她欺負了?」


  輕城茫然,一時沒反應過來他說的什麼:「哪個女人。」


  他咬著牙道:「夏淑妃。」她不是能得很嗎,連死都不怕,怎麼就任憑夏淑妃冤枉了?

  他眼前不由又浮現出那時她站在那裡,低著頭,白著臉,怯生生的模樣,像只可憐的小兔子般,叫他當時就氣炸了:她怎麼能這樣受人欺負!


  輕城愣了愣,沒想到他是為這個生氣。


  望著他憤怒的雙眸,她的心忽然就軟了下來,柔聲對他道:「三弟,謝謝你為我出頭。」她當時就應該謝他的,只不過那會兒夏淑妃的臉色實在太可怕,她愣是沒敢開口。


  趙蠻煩暴躁地道:「謝個鬼,我只是看不慣她,才不是為你……」在對上輕城盈盈含波的眼眸時瞬間失了聲,頓了頓,才沒好氣地道,「下次這種沒道理的指責就頂回去,別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似的。你可是公主,公主!」


  可她這個公主不過是虛有其名罷了。輕城苦笑:「她畢竟是我母妃。」


  她沒有趙蠻的底氣,可以和夏淑妃硬頂。榮恩向來性子懦弱,要是忽然強硬起來,連夏淑妃都敢頂撞,哪怕夏淑妃再怎麼不熟悉女兒,也要懷疑吧?不就是順著夏淑妃嘴上認個錯,她從前受過的委屈比這多得多,並不覺得有什麼難的。


  趙蠻卻顯然無法理解她,聞言頓時怒了,霍地起立,沉下臉道:「隨你。」兀自不解恨,驀地揮手,一棍子掃翻一張交椅,在巨響聲中,又添上一句,「算我多管閑事!」


  交椅在一棍之下椅背開裂,重重砸到地上,發出恐怖的撞擊聲。外面傳來不知是誰驚慌的詢問:「公主?」


  輕城一時嚇得呆了,張了張口,發不出聲音來。


  趙蠻冷笑:「你們公主沒事。」


  等到輕城緩過來,頓時氣到了:臭小孩,為了一點小事,動不動就亂髮脾氣,搞破壞,誰要慣著他!


  百靈抖著手奉茶進來,便見到殿中的兩人一個黑著臉,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另一個面無表情,低頭擺弄著剛剛在東暖閣找到的九連環。趙蠻用來當拐杖的木棍斷成兩截,扔在地上;一張黑漆交椅倒翻在地上,椅背已經開裂。


  九連環清脆的碰撞聲不時響起,除此之外,氣氛沉重得彷彿要凝固。


  百靈將茶放下,頭也不敢抬,就在這壓抑的氣氛中匆匆退了出去。


  輕城已經將九連環拆了一遍又裝上,心神不寧,眼角偷偷瞥向趙蠻,恰和他的目光對個正著。小少年的臉色越來越黑,似有風暴要來。


  她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想到他也是一番好意,她終究心軟下來,嘆了口氣,沖著他搖了搖手中的九連環,主動求和道:「你要不要玩?」


  趙蠻給了她一個鄙視的眼神,倒沒有不理她,不過說出的話也夠氣人:「你以為我像你一樣幼稚?」


  輕城:「……」你才幼稚!好氣啊,這臭小子怎麼這麼欠收拾呢?


  她索性將九連環放下,賭氣道:「不想玩可以,要不我們談一談,每天一個時辰的讀書該怎麼安排?」


  趙蠻冷著臉搶過九連環,以實際行動拒絕了這個話題,隨即隨手一拉。輕城就眼睜睜地看著九連環的主桿在他的力道下變了形,徹底報廢。


  趙蠻看向她,搖了搖手中的廢鐵,一臉欠揍的表情:「壞了。」


  輕城:「……」恨不得將茶盞砸在他臉上。混蛋!力氣大就了不起嗎?可輕城長到這麼大,從來做不出扔東西的事,頂多想想,自己暗中生氣罷了。


  氣氛已經降到了冰點,外面忽然傳來宮女恭敬的稟報聲:「公主,汪慎求見。」


  輕城精神一振:楚國公府那邊有迴音了?


  她氣哼哼地說了句「懶得管你」,丟下趙蠻起身去了西次間,把汪慎喊了進來。果然,姜玉城和姜羨魚都給了她回信。


  姜玉城的信中告訴她,目前幾位藩王的府中都沒有名字為璽的男丁。下一步,他們打算把查找範圍擴大到所有近支的宗室子弟,這個工程量就比較大了,一時半會不會有結果。


  又問她身體恢復得怎麼樣了?國公府已經定了半個月後去游清波湖,到時會邀請她一起去。然後便是委婉地問她,在宮中可有人讓她受委屈?


  輕城看得心裡暖暖的,姜玉城實在是個溫柔的好姑娘,值得最好的對待。想到姜玉城的終身大事,她連忙又打開姜羨魚的信。


  她的神情凝重起來。


  接到她的信后,姜羨魚就私下派了人,重新去調查姜玉城的未婚夫祝允成。


  祝允成是這一代勛貴子弟中少有的文武全才之人,更兼容貌英武,性情端直沉穩,委實是姜家千挑萬選出來的佳婿。唯一的缺點就是先前退過親。


  他的上一任未婚妻是原工部尚書牟崇安的侄女。宣武十六年,牟崇安因河工案牽連被迫告老還鄉,祝家不離不棄,堅持婚事。哪知沒多久,爆出牟家小姐不檢點,與人私通的醜聞,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最後女方出於羞愧,主動上門退了親。


  這件事自然怪不得祝家。而祝家也在和楚國公府定親之前,將情況如實地告訴給了楚國公府。


  除此之外,姜羨魚查不出祝家任何其它問題。他在信中將前後調查到的信息一五一十告訴輕城,讓她放心。


  輕城想到竹簡上的預言,怎麼放心得了?


  何況,偏偏在牟家倒台之後鬧出牟小姐失貞的事?輕城總覺得這件事有哪裡不對,想了想,給姜羨魚回信,讓他再細細查一下牟家小姐當年的事。


  她並不樂觀,事情發生在三年前,就算真有什麼貓膩,證據也湮滅得差不多了。只盼著牟家小姐還活著世上,願意說出當年的真相。


  事關姜玉城的終身幸福,無論費多大的工夫都值得。


  汪慎拿了回信正要告退,輕城又叫住他:「叫內務府送一根結實些的拐杖來。」趙蠻那根簡陋的木棍已經斷了,就算不斷,也看得她眼睛疼,好歹是個皇子,總該用個趁手的傢伙什。


  她再生趙蠻的氣,該盡心的地方也會盡到責任。


  汪慎應下。


  她想了想,記得汪慎應該是識字的,又將白天畫眉給她的摺子也遞給了他。


  汪慎打開看了一眼,臉色頓時變了:「公主需要屬下做什麼?」


  輕城很滿意他的靈醒,淡淡道:「你去核實一下,上面的內容是否屬實。」


  汪慎慎重應諾,這才倒退著退下。


  入寢的時間還沒到,輕城不想回去和趙蠻大眼瞪小眼,索性又去了東暖閣。


  東暖閣已經布置得差不多了,窗邊換上了和架子床一套的雕花案幾,供了一隻冰裂紋雙耳曲頸瓶,中間的四仙桌上擺放著同樣冰裂紋樣的茶具,架子床上鋪上了冰絲團花軟玉簟,擺上了青玉枕。看上去總算有點能住人的模樣了。


  杜鵑正幫著錢小二一起歸置行李。輕城想了想,終究不放心,告訴錢小二趙蠻的拐杖斷了,打發他去接人。


  錢小二才應下,輕城身後傳來氣鼓鼓的聲音:「你不是說懶得管我嗎?這又算什麼意思?」


  輕城回頭,便見趙蠻不知從哪裡又找了一根兒臂粗的樹枝,支撐著站在不遠處。小少年形狀漂亮的唇緊緊抿著,深邃明亮的眼眸中滿是怒火,灼灼看向她。


  輕城覺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小傢伙明明顯得那麼憤怒,她卻居然從中看到了——委屈?

  然後,她沒忍住,不厚道地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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