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 69 章

  第六十九章


  馬逐溪臉上的血污清洗之後, 杜雲彤發覺, 馬逐溪長得還是很不錯的,屬於那種很清秀的長相。


  大夏朝尚武, 講究個君子六藝,故而這個時代的文人,也不是後世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馬逐溪的眉沒有秦鈞那般的鋒芒畢露, 不是殺伐決斷的弧度,秀秀氣氣的, 略微有些彎, 但又不是女孩子的柳葉眉。


  他的眼如聚了一汪水般, 清澈見底,帶著文人墨客特有的儒雅溫潤氣息。


  如果說秦鈞是雪后的松柏, 傲然睥睨而立,那姜度便是雨後的青竹,洒脫, 卻又寧折不彎,而面前的馬逐溪, 便是江南水鄉處的一枝荷葉,還是帶著清晨露水的那一種。


  這樣的一個人,姜勁秋居然還能下得去手。


  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罪過, 罪過。


  杜雲彤自覺忽視了剛才她也想要抽馬逐溪的衝動,道:「打你的那位姑娘, 是我的朋友。」


  「恩——」


  自杜雲彤進屋, 他就一直沒敢看她, 他是守禮之人,自當要遵循大夏禮法,直至聽到姑娘一詞,馬逐溪才敢抬眉看杜雲彤。


  「恩?!」


  姑娘二字讓馬逐溪的聲音都跟著變了調,黑漆漆的眼睛里滿是疑惑和震驚。


  看他這副慘不忍睹模樣,杜雲彤大致能猜得出來馬逐溪和姜勁秋初相見是什麼樣的場景了。


  女裝諸多不便,姜勁秋八成是女扮男裝出門的,馬逐溪迂腐守舊,壓根就沒把姜勁秋往女人身上想。


  當然了,也不能勸怪馬逐溪沒看出來姜勁秋是女的,一言不合抽人鞭子這種事情,在馬逐溪的認知里,是跟端莊的大家閨秀根本不沾邊的。


  馬逐溪瞳孔微張,呆住的模樣讓杜雲彤忍不住笑出了聲。


  笑聲讓馬逐溪回了神,一臉羞憤向杜雲彤拱手道:「如此,倒是我唐突了姑娘的朋友。」


  被一個女子當街揍了,這不僅僅是有辱斯文,更是奇恥大辱了。


  見好就收是個技術活,馬逐溪都這幅模樣了,她再逗下去,馬逐溪怕不是會跟她翻臉了。


  杜雲彤止了笑,正色道:「這句話我會幫你帶到的。」


  「百靈。」


  百靈從杜雲彤身後走出來,雙手端著托盤,托盤上是姜勁秋送來的葯和銀票。


  馬逐溪有些不解,道:「這是?」


  送他葯,他尚能明白,但送他銀票,是什麼意思?

  難不成是他的事情太大,她做不了主,故而使些銀票將他打發了?


  馬逐溪眸色微暗,嘴唇輕輕抿著,手指無意識地握緊了。


  千雁把葯和銀票取下來,放在桌上,杜雲彤道:「我那朋友送來的。」


  杜雲彤指著葯,道:「這是給你治傷的。」


  又指上銀票:「這個讓你買些東西好好補一補。」


  馬逐溪緊握著的手指慢慢鬆開,清秀的臉上微微泛些紅,道:「請姑娘轉告姑娘的那位朋友,這些東西,我萬萬不能收。」


  「與女子爭論,本就是失了風度,有欺負婦人之嫌。」


  杜雲彤眉梢微挑,瞧了一眼他臉上的傷,心裡默默腹誹著:也不知道是誰欺負誰。


  就馬逐溪這種人,姜勁秋打十個都不成問題,能欺負姜勁秋的男人,只怕這會兒還沒生出來。


  哪怕面對著頗為喜歡的秦鈞時,姜勁秋該嘴炮的時候絕對不會慫,該捋袖子打的時候也絕對不會手軟。


  不過秦鈞這人話很少,不是愛好嘴炮的人,通常說不過姜勁秋,意見分歧時,他撂下一句話便走,絕對不跟姜勁秋多糾纏。


  所以姜勁秋在天啟城呆了這麼久了,也沒有跟秦鈞鬧到拔劍相向的程度。


  馬逐溪不收銀票,只收了葯,一沓子銀票孤零零地擺在桌上,跟被人嫌棄了似的。


  本來就是被嫌棄的。


  讀書人嘛,講究個氣質高潔,不吃嗟來之食,黃白這種俗物,怎能玷污他們出淤泥而不染的靈魂呢?

  不收就不收吧,杜雲彤本來也沒想著馬逐溪會收下銀票的。


  能寫出治國策那種錦繡文章的人,怎麼可能是個掉進錢眼裡的人?


  杜雲彤便讓千雁扔把銀票收下,差人給姜勁秋送過去。


  說起來這是不少錢呢,她不能私自昧下,雖然她挺想給昧下的。


  這幾日她看了秦鈞府上的賬單,偌大的定北侯府,滿打滿算的家財,竟然跟她差不多,杜雲彤驚得差點沒把自己的舌頭給咬下來。


  要知道,秦家可不是她爹那種沒落的侯門,定北侯戰功赫赫,世代皆是天子近臣,怎麼就成了跟她差不多的人家了呢?

  再往下面翻翻,哦,能挪用的錢財,全部貼補軍費了。


  不知是正德帝太摳,還是正德帝顧忌秦鈞繼續做大,每每秦鈞出戰,朝上撥給秦鈞的軍費總是缺斤少兩,沒有一個能撐到他得勝還朝的。


  秦鈞不是沒有上過奏摺說軍費不夠用,但正德帝回批他的奏摺寫的甚是可憐,諸侯世家林立,賦稅難收,他一個坐擁天下的皇帝都緊巴到每頓只吃十二道菜了,哪還有錢撥給前線呢?

  正德帝訴苦,戰士們又不能不吃飯,秦鈞便只好學著死去的父親,用侯府的錢財來填補。


  軍營里那麼多張嘴等著吃飯,秦鈞哪還攢得下錢?

  沒把整個定北侯府掏空,都是他善於經營了。


  杜雲彤眼巴巴地看著千雁把厚厚的一搭銀票收起。


  這些錢要是給了前線的將士們,能給他們添不少冬衣呢。


  完了完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跟秦鈞相處久了,想的都是如何幫秦鈞省錢,然後貼補邊關將士了。


  這可跟她財迷的性子不符。


  抿了一口茶,杜雲彤決定不去再想。


  車到山前必有路,滎澤的鄭氏雖掌握著天下的糧倉,但秦鈞收拾完青州的齊氏,就會掉過頭來料理鄭氏,等解決了鄭氏,還需要擔心糧食不夠吃,只能高價從黑市買嗎?


  再說了,林氏二房手握鹽政,大房又向秦鈞遞了橄欖枝,大房都來了,二房還遠嗎?


  以後不愁沒錢花。


  甘蘿葉入喉,清香甜蜜,杜雲彤靜了靜心神,對馬逐溪道:「你說治國策是你寫的,有沒有什麼憑證?」


  不能單替姜勁秋送葯送錢,反倒是把正事給忘了。


  馬逐溪的事情若籌劃得當,雖不能扳倒滎澤鄭氏,但也能滅滅他們的氣焰,讓他們消停一段時間。


  自從李晃以儲君身份理政時,原本在世家裡並不顯眼的鄭氏一族,迅速地崛起了。


  杜府的小廝出門買個菜,都能帶一筐鄭家的八卦回來,不是鄭家的女兒嫁給了朝中的哪位高官的子孫,便是鄭家的兒子又娶了朝中重臣家的閨秀。


  你來我往互相聯姻,大有蓋過當今第一世族大家華陰楊氏的風頭。


  杜雲彤對於這種聯姻手段嗤之以鼻。


  想當初,她娘就是聯姻嫁給了她爹杜硯,結果呢,相府一倒,莫說承恩侯府會給予許家一點幫助了,整日里凈干一些落井下石的事情,她娘的屍體還沒涼呢,呂老夫人就火急火燎要把自家侄女扶正了。


  因為利益捆綁在一起的家庭,利益沒了,家也會跟著散了。


  而她要做的,便是小小地推動利益一把。


  面前的馬逐溪,便是撬開利益縫隙的第一人。


  馬逐溪眸光微暗,道:「如何證明是我寫的?」


  「姑娘,這事太難了。」


  馬逐溪輕搖著頭。


  他能將治國策一字不差地寫下來,可鄭勉同樣做得到,唯一能替他作證的監考官,早已被鄭家收買,咬死說他寫的是另一篇平庸的文章。


  世間無人能證明他的清白。


  馬逐溪心涼了半截,垂下眉,看著桌上的紅曲木紋理。


  高.聳入雲的大樹被砍下來,一點一點打磨成精緻的桌椅模樣,雕花上色,最終才陸續被送到皇莊里,供貴人驅使。


  他是何嘗不是如此?


  習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數十年寒窗苦讀,不求官,不求才,但求一舒胸中抱負。


  馬逐溪手指劃過桌面,眉頭微皺,手指抓住了桌角,像是抓住最後一顆救命稻草般。


  杜雲彤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桃花扇,道:「那可不一定。」


  「公子再好好想想。」


  她倒是有主意讓馬逐溪反敗為勝,但她並不想說。


  這種事情要靠馬逐溪自己來想。


  想不來,那馬逐溪便是一個只會寫錦繡文章的書生,於治國之上也只是紙上談兵。


  紙上談兵終覺淺,趙括的例子還在那呢,她可不想再找來個文人版的。


  時間一寸一寸溜走,馬逐溪陡然鬆開桌角,抬起頭,目光朗朗看向杜雲彤,聲音是溫潤書生的書卷氣,但又帶著點書生少有的果斷決絕:「姑娘,我想到了。」


  杜雲彤眉梢微挑,道:「請講。」


  她就知道,她看上的人,才不是庸碌無用的書獃子,要真是一成不變的書獃子,哪有勇氣拼了性命不要去攔她的轎?

  武有秦鈞戰無不勝,文有馬逐溪經天緯地,這才是開掛的人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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