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 67 章

  第六十七章


  廣寧公主是李易唯一的妹妹, 在皇城裡相依為命一同長大的人, 也是李易最為在乎的人。


  而如今,他最在乎的人今日之後, 就要遠嫁蠻夷了。


  遠嫁蠻夷,說句不好聽的話,比之娼妓還不如, 一國公主被作踐如此,是個有骨氣的人都不忍受這種侮辱, 大夏朝又是一個頗為講究氣節的朝代, 換了其他女子, 說不定便一頭碰死了。


  可千古艱難唯一死,太后不讓廣寧公主死, 廣寧公主又怎麼敢死?


  她若是死了,太后絕不會再輔佐李易。


  成年的皇子不多,只有李晃和李易, 但未成年的皇子,可是排成排呢。


  太后的身體不算差, 若她再狠狠心,蘿蔔頭的十二皇子,十三皇子, 哪個不能立為皇儲?

  這樣一來,廣寧公主所做的一切都白費了, 所以她不得不活, 也不得不嫁。


  杜雲彤明白這個道理, 李易更明白。


  所以李易才會這麼痛苦。


  面對這樣的李易,杜雲彤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節哀這類的詞肯定是不能說的,公主出嫁是喜事,哪能在喜事上說節哀這樣的詞?


  想了又想,杜雲彤道:「公主若是見到殿下這個模樣,不知道會有多心疼。」


  自李昱死後,太后便一直關著廣寧公主,沒有她的命令,誰也不許見,李易在太後門前跪了幾夜,也沒能換來太后的心軟。


  丫鬟們端上茶,李易微抿一口,便放下了茶杯。


  「是我無能。」


  李易道。


  杜雲彤沉默不語。


  李易這話她沒法接。


  她一直都知道李易是沒有奪嫡之心的,畢生所求可能也只是廣寧公主平安喜樂,對於廣寧公主執意奪嫡的事情,他知道,但勸過,但一切都是徒勞,廣寧公主鐵了心,在奪嫡之路走到黑。


  以至於有了現在的結果。


  如果李易強勢點,有著陳勝吳廣的那種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氣魄,與廣寧公主一起參與奪嫡,以他的心智,或許現在早已爭取了不少朝臣的支持,再怎麼不濟,也不會落到現在眼睜睜看著廣寧公主遠嫁,他卻什麼都做不了的程度。


  這個話題太沉重,杜雲彤轉了話題,道:「殿下準備怎麼做?」


  如果這時候李易還是沒有奪嫡之心,那她覺得,她可以勸勸廣寧公主一根繩吊死得了。


  她試過輔佐一個沒有爭帝之心的皇子,結果就不用多說了,李昱的屍體這會兒都涼了。


  杜雲彤一邊說,一邊看著李易。


  她不信這個時候的李易還能保持淡泊名利萬事不爭。


  再不爭,就徹底辜負了廣寧公主的一番算計了。


  李易笑了一下,那笑容蒼涼得很,道:「不瞞姑娘,我前幾夜跪在太后的清寧殿時,動過就這樣跪到死的念頭。」


  杜雲彤眼睛微眯。


  不說了,她都替廣寧公主喊累。


  害了那麼多人,也賠上了自己的一輩子,結果她的兄長,還是沒有爭帝之心。


  虧不虧?

  有幫李易奪嫡的時間,做什麼不好?

  她那麼聰明,之前也得太后的心,嫁一個她喜歡的世家子弟並不算難,嫁人之後和和美美過自己的小日子,不比跟著蠻夷熬一生要好得多?

  「我若死了,廣寧就沒有牽挂了,她可以過自己想要的日子,擇一個喜歡的人,相夫教子度一生。」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殿下和公主可真是親兄妹。」


  杜雲彤微挑眉,道:「打著為對方好的旗號,做著對方並不想要看到的事情,公主如此,你也如此。」


  經歷過李昱一事後,杜雲彤反思了很多。


  她那麼盡心儘力幫李昱謀划,秦鈞也險些為李昱付出生命,他們已經這麼拚命又那麼努力了,為什麼還是死了?

  有時候成長是一件很殘酷的事情,只有付出血和生命的代價,才會讓人看明白一些事情。


  比如太后,比如秦鈞。


  在李昱血濺龍首殿的那一刻,太后的話讓人心酸落淚的同時,又讓人忍不住心口發苦。


  強加給人的東西,哪怕包裹著關心和為你好,但本質上,仍是強加於人的。


  強加於人的,本就是那人不喜的,如果喜,就無需強加了。


  如今的李易和廣寧公主,便陷在當初的李昱和太后相處時的怪圈。


  李易只想廣寧公主開心快樂一生,為了這個心愿,他刻意避開奪嫡之事,一心一意藏拙弄愚,為的是希望以後登基為帝的那位皇子,看在他老實本分的面子上,善待廣寧公主。


  而廣寧公主,早已被大夏朝殘酷的奪嫡之事嚇慘了,如驚弓之鳥般,不登上帝位,等待皇子的,便只有一個死。


  她不想李易死,所以才會謀劃了這一切。


  杜雲彤低聲輕嘆,看了一眼李易,端杯輕抿著茶,道:「殿下找我,是想從我這聽到什麼?」


  「讓我勸公主,還是勸你?抱歉,這種事情,我做不到。」


  李易握著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縮,杜雲彤繼續道:「更何況,這種事情,旁人說再多也沒有用,勸慰只是一時的,殿下今日聽進了我的勸,但明日呢?」


  「殿下心有不願,縱然為廣寧公主走到那個位置,最後的結果,可能也只是與懷烈太子一般。」


  心不甘情不願地去做事情,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做。


  「殿下,如果你是為廣寧公主去奪的嫡,那不如不去。」


  李易其人,聰明才智有,用人待人有,若他為儲君,應當是一個比正德帝靠譜的帝王,但當遇到了廣寧公主時,他的做事的規則,他的底線,統統都被打破了。


  這也是秦鈞之前為什麼不願意選擇輔佐他的緣故。


  皇莊依山傍水,空氣極好,清風徐面,李易額前未曾束起的碎發輕輕晃動。


  桌上的茶水飄著淡淡茶香,騰起的雲霧模糊著他的眉眼,如夢似幻一般的不真實。


  時間一寸一寸溜走,杜雲彤低頭抿著茶。


  該說的,該做的,她都說了,也都做了,李易若還是執迷不悟,那她就可以勸秦鈞自立為王了。


  秦鈞縱然有千般毛病,萬條缺點,但一顆忠心為天下,是沒得挑的。


  時間的沙漏重新流轉,屋裡響起了李易的聲音:「謝姑娘教誨。」


  杜雲彤抬頭,李易已經站了起來,逆著光,她有點看不大清李易臉上的表情,只是依稀看到,李易清亮的眸子格外透徹,如銀河裡洗過的星辰,又如一汪清泉。


  李易雙手合攏,高過額頭,向杜雲彤深深拜下。


  杜雲彤忙起身避開,道:「殿下,使不得。」


  讓旁人看到了,那還得了?

  不過李易能想明白,她還是挺開心的,最起碼,以後秦鈞不會那麼累了。


  一番推辭寒暄后,李易走出了杜雲彤的院子。


  杜雲彤起身送他,正午陽光下,他的肩膀挺得筆直,如大雪之後愈發精神華茂的松柏一般。


  這就對了嗎,一個二個的至於那般淡泊名利嗎?

  她已經經歷過一個李昱了,再來個李易也是這樣的話,她怕不是會瘋。


  還好還好,只是虛驚一場。


  李易比李曇心思透徹,聽得進別人的勸。


  杜雲彤微微鬆了一口氣,但仍不敢掉以輕心,讓暗衛們繼續留意著李易的行為。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不管怎樣,多留心總歸是好的。


  杜雲彤回屋坐定,繼續喝自己沒有喝完的茶。


  茶是甘蘿葉,秦鈞原來說是庫里快要放壞的,她不喝就扔了。


  在她的步步緊逼,句句撩撥后,秦鈞終於別彆扭扭承認,這茶葉是他特意給她尋來了,花了不少人力物力。


  杜雲彤這才滿意,平日里更喜歡喝了。


  一邊喝茶,一邊吩咐下去。


  送走了李易,她也不能閑著,院子里還有一個馬逐溪,剛才在路上時不方便見面細問,如今到了皇莊,她需要好好查問一番。


  馬逐溪的才華她欣賞得緊,若能為秦鈞所用,對秦鈞來講,是如虎添翼,對於她來講,會減少她的工作量。


  無論是為秦鈞,還是為她,她都要好好琢磨一番。


  丫鬟們聽了吩咐,自去準備不提。


  院子里隨從丫鬟各司其職,姜勁秋一身素白武服,腰間系著鞭子,一手拿著一個白瓷瓶,走了進來。


  丫鬟見她來了,連忙往屋裡引。


  杜雲彤看了她一眼,再瞅瞅她手裡的小瓷瓶,恍惚間,好像明白了什麼。


  忐忑不安這個詞,在颯爽明艷的姜勁秋身上出現時,可真是違和得緊。


  抿了一口甘蘿葉,瞧了一眼姜勁秋腰間的鞭子,杜雲彤道:「馬逐溪身上的鞭傷,是你抽的?」


  照顧馬逐溪的人來回,說馬逐溪除了闖到她馬車前受的傷之外,身上還有許多鞭傷,暗衛怎麼問,他也不說。


  杜雲彤原本也挺好奇的,甚至還懷疑是不是鄭勉對馬逐溪下的毒手,如今瞧見姜勁秋這幅模樣過來,才發覺自己錯怪了鄭勉。


  人家雖然頂替了馬逐溪的文章,但不一定壞事全是他做的啊。


  罪過,罪過。


  姜勁秋把瓷瓶往桌上一放,英氣的臉微微紅,但嘴上仍是不饒人,道:「是我抽的,怎麼?」


  「他再罵世家沒甚好人,全是狼心狗肺奴顏卑什麼輩,我照樣照死里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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