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 54 章
第五十四章
杜雲彤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李昱。
她印象里的李昱, 是一個明朗颯爽的英武少年。
他被太後秦鈞保護的太好, 不曾見識過世界的黑暗,眉宇之間, 滿滿都是明媚與陽光。
因為身上流著姜家人的血,所以又有著姜家人特有的坦率正直。
他像是挺拔直立的小白楊,霧霾不曾侵染他, 風雨不曾搖擺他的心。
他永遠直率陽光,坦誠以待周邊人。
這樣一個沒甚心計的明快大男孩, 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但現在杜雲彤面前的李昱, 屬於他眼底澄澈的晴空早已消失, 霧霾陰鬱在他眼角堆壓,整個人像是一張拉滿了的弓弦, 蓄勢待發,充滿危險。
杜雲彤眉頭微蹙,對周圍的宮女內侍道:「都下去, 太子有話對我說。」
千雁擔憂地看了杜雲彤一眼,垂首領人退下。
退下之後, 千雁囑咐宮內切勿讓旁人過來。
宮女在宮中生活多年,知曉什麼該看,什麼不該看, 連忙應下。
千雁交代完畢,匆匆往太后的清寧宮而去。
不是她有意驚動太后, 而是今日的李昱實在太過反常了。
李昱身份尊貴, 乃是東宮太子, 大夏朝未來的君王,縱然她家姑娘是定北侯未過門的妻子,在對上李昱時,哪怕吃虧受氣,也只能小心翼翼委屈自己應對。
千雁不想讓她家姑娘委屈自己,最好的辦法,便是請太后前來。
太後顧大局,看在定北侯的面子上,也不會讓李昱把她家姑娘欺負了去。
千雁攥緊了帕子,加快了腳步。
轎攆里,李昱身體微微前傾,抓了杜雲彤纖細的手腕,聲音像是在冰水裡滾過一般,讓人徹骨生寒:「為什麼騙我?」
他一直以為杜雲彤和他是同一類人。
他沒了母后與兄長,杜雲彤沒了母親與弟弟,同為失去生命中最為重要之人的人,他覺得杜雲彤是理解他的心情的。
畢竟杜雲彤經歷了和他一樣的事情,更能體會失去最為重要的人是什麼樣的感受。
那種午夜被噩夢驚醒,親人一身是血站在他床畔,猩紅的鮮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什麼也做不了。
那種感覺讓他險些發了狂,沒有經歷過的人是無法知曉是怎樣的一種煎熬。
如果可以,他願意用他所有的一切去交換母后與兄長的性命,只要他們好好的,讓他做什麼都可以。
甚至世人艷羨不已的儲君之位,他也能夠割捨。
他根本不想做什麼太子,他只想做母后的兒子,兄長眼裡總愛闖禍的弟弟。
可是沒有如果。
母后與兄長已經死了,死的不明不白,背負著大逆不道的罪名,他想查清當年之事替他們平反報仇,哪怕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李昱看著面前絕色少女,握著她的手腕,失聲大喊:「為什麼?!」
他和她經歷過同樣的事情,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待她總比待旁人親厚些。
可是她卻騙了他,為了虛無縹緲的太子之位。
她明明知道母后與兄長對他來講有多麼重要!
「殿下想知道為什麼?好,我說。」
少女一臉平靜,認真道:「因為不想殿下被利用,不想殿下成為第二個——」
「我寧願被利用!」
李昱眼睛充血,胸口不住起伏:「我寧願被利用也不要被蒙在鼓裡!」
李昱常年習武,力氣本就比其他養尊處優的皇子大一些,情緒失控之後,捏住杜雲彤腕上的手指更是沒了輕重。
杜雲彤被他抓得吸了一口冷氣,想從他手裡抽回手腕,可面對一個處在暴怒中的李昱,掙扎顯然是徒勞的。
李昱的咆哮聲震得杜雲彤耳朵發麻:「你知道母后大哥對我的重要性!你知道他們死的有多冤!為了一個儲君之位,你居然能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這個位置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我根本不稀罕!」
好吧你不稀罕,這個世道上最不缺的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人。
她確實有意隱瞞了李昱。
她太清楚李昱的性子了,哪怕她再三提點旁人會用當年之事算計他,他還是會義無反顧頭也不回地走在旁人設想好的路上。
秦鈞把身家性命都壓在了李昱身上,李昱若死,秦鈞也不會好過,為秦鈞,也為李昱,她不能把這種事情告訴他。
能拖一天是一天,拖到時間夠久,沖淡了一切,李昱褪.去青澀幼稚,變得成熟可靠,到那時,他得知了當年之事,縱然痛苦難受,但也不會著了別人的道,做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杜雲彤忍著疼,平靜地看著李昱。
說什麼都晚了,他知曉了。
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止損,稍微拉回點李昱的理智。
像是想到了什麼,李昱眸色變了變,道:「是不是秦鈞不讓你告訴我的?他憑什麼?他又騙了我,他明明說要替大哥討回公道的!」
杜雲彤秀氣的眉微微蹙著,眼睛輕眯。
世界上就是有這麼一種人,一心一意在你情緒邊緣試探。
莫名的,杜雲彤覺得自己手指有點癢。
好久沒打人了。
「他是不是後悔了?他怕了父皇對不對?」
說到這,李昱自嘲一笑,道:「是啊,惹怒了父皇,他什麼都不是了。」
「什麼權傾天下的定北侯,什麼戰無不勝的殺神,不過欺軟怕硬見利忘義濫殺無辜——」
「啪!」
一聲脆響,李昱英氣的臉上迅速泛起了巴掌印。
她沒有告訴他,是她的錯,所有李昱怎麼沖她發火她都能忍,畢竟在李昱身上,她早就經歷了好心被當驢肝肺的事情,李昱情緒失控下,對她做出什麼事情她都不意外。
但是詆毀秦鈞,她忍不了。
開什麼玩笑,秦鈞在前線替李昱出生入死,在邙山的時候差點還把命給搭裡面,李昱居然還能質疑秦鈞的心思,怕不是被豬油蒙了心。
「大夏朝的每一個人都能說侯爺見利忘義,是個十足的小人,唯獨你沒資格。」
杜雲彤冷眼看著面前被她一巴掌打蒙了的少年,道:「是誰甘冒謀反罪名帶府兵入皇城血洗主謀二皇子?當年之事煽風點火的朝臣死在了誰手裡?誰在前線為你浴血奮戰?又是誰力排眾議得罪滿朝文武在所不惜,也要擁立你為太子?」
她大概是古往今來第一個敢掌摑當朝太子的人了。
不是她衝動任性脾氣差,不知尊卑,而是李昱這種人,別人都把心掏給他了,他還嫌人手臟。
典型的欠收拾。
打都打了,再怎麼大逆不道的話說出來也沒心理壓力了。
杜雲彤道:「不識好人心沒關係,一邊享受著侯爺的保護,一邊又罵著他濫殺無辜,太子殿下,您能不能不要這麼又當又立、愚不可及?」
「不稀罕當太子?沒關係,誰也不會勉強您,您大可去找陛下辭去儲君之位,我想陛下以及其他幾位皇子,是非常樂意見到的。」
「您辭了儲君之位,也好讓侯爺徹底歇了輔佐您的心思,閑暇之日歇兩天,也好養養他那一身傷。」
想起宮七偶爾說過的秦鈞受的傷,杜雲彤便止不住心口抽疼。
宮七說的只是冰山一角,那些不為人知的,只要還有一口氣,便死戰不退的孤冷少年,倔強的讓人心疼。
世人從未理解他,他也從未奢求過世人的理解,孤身一人走在以殺止殺的路上。
李昱久久沒有說話。
許是被她一巴掌打蒙了,又或許是她的話觸動了他某根敏感的神經,他鬆了一直緊握著她手腕的手指,一言不發地退出了轎攆。
杜雲彤揉著酸疼的手腕,瞄了一眼李昱遠去的背影。
少年逆光而行,同手同腳邁步,身體僵硬的不像話,單是看著就很生氣。
氣就氣吧,如果她這一巴掌和這些話都不能給李昱一些啟示的話,那李昱也是真的沒救了。
至於李昱會不會真的找正德帝辭去太子之位,杜雲彤覺得,李昱還沒這麼傻。
李昱直率歸直率,人雖容易被算計,但腦子這種東西,他偶爾也會有那麼一點的。
雖然在勾心鬥角上比著他的兄弟們顯得不大夠用,但作為一國儲君,只會勾心鬥角是不夠的。
一個聖明的帝王,最重要的不是他心計多深,如何會算計人,而是會不會識人用人。
漢武帝,唐太宗,在識人用人方面就做的很好,也成就了他們千古一帝的英名。
當然,在用人之外,太宗皇帝自身的能力也很過硬,但像太宗皇帝這種英名之主,可遇不可求,華夏上下五千年滿打滿算才出了幾個?
秦鈞生不逢時。
杜雲彤垂眸,尋思著如何把今日之事委婉地告訴秦鈞。
這種事是瞞不了秦鈞的,也沒必要瞞,如果李昱一直這樣下去,她覺得可以勸秦鈞放棄李昱了。
人生已經這麼不容易了,沒必要給自己找不自在。
「杜姑娘,你還好吧?」
轎攆外,突然響起七皇子李易的聲音。
杜雲彤眉頭微蹙。
那麼多的宮女內侍都是擺設嗎?怎麼這個時候放李易過來了?
李曇闖過來她還能理解,畢竟李曇頗受正德帝寵愛,太後宮里的宮女內侍要給他幾分薄面,但李易就不一樣了。
他是一個不受任何正德帝與太后喜歡的皇子,皇城之中最容易被忽視,也最容易被輕視的皇子,稍微得臉的宮女內侍,就能對他擺臉色。
他沒道理能過來的。
太後宮里的阿貓阿狗都不是他能得罪的,更何況那麼多的宮女內侍了。
可他就是過來了,腳步聲還越來越近。
轎簾被輕輕掀開,李易溫潤的眉眼在陽光下呈現似水一般的溫柔。
李易的目光落在杜雲彤被李昱抓得紅腫的手腕上,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帶著幾分淺淺的關懷,輕聲道:「杜姑娘,可願借一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