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 30 章
第三十章
秦鈞抿了一口茶, 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不是平日里他喝慣了的雲霧茶。
京都之人皆知他只喝雲霧, 無論他去哪,旁人都會早早備好雲霧, 入宮也是如此,唯獨到了她這是個例外。
旁人都在投他所好,偏她連他喜歡喝什麼茶都不知道。
不知道說她粗心大意, 還是該說她沒把他放在心上。
想了想,秦鈞覺得大概是後者。
他派人監視了她這麼久, 她從未提及過他, 若不是他派人拿諸葛連弩的畫紙, 或許他倆這輩子都不會有什麼交集。
秦鈞微抿著茶。
她這的茶清香,甘甜, 裡面彷彿裹了蜜一般,就如此時坐在他面前的她。
此時正是清晨,露水尚未完全散盡, 在薄薄晨曦下,泛著柔和光澤。
而她的眼睛, 就像那晨曦下的露水般,霧氣蒙蒙,卻又甚是靈動。
和她前世一點也不像。
秦鈞放下茶杯, 道:「為何不想嫁人?」
小女孩秀氣的眉微微蹙了下,霧水悠悠的眸子探了過來, 整個人如森林迷途的懵懂小鹿, 可說的話都是石破驚天大逆不道的。
杜雲彤道:「侯爺, 一輩子很長的,我不想委屈我自己,更不想將就。」
秦鈞抬了抬眉。
她嫁給他是委屈將就?
秦鈞的眼睛生的極為好看,睫毛濃密,眼尾上挑,甚至隱約帶了幾分艷色,偏他平時總是半合著眼瞼,很少拿正眼瞧人,故而給人的感覺總是冷冽裡帶著幾分傲氣的。
而今日他眼瞼微抬,眼底的瀲灧之色便再也壓不住了。
秦鈞道:「將就?」
壓低后的沙啞嗓音語調微揚,杜雲彤突然發覺,他這變聲期的聲音也不是太難聽啊。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杜雲彤迅速地發覺了秦鈞話里隱藏的極好的一絲威脅。
權傾天下引無數貴女競折腰的定北侯秦鈞,到她這裡變成了將就,秦鈞沒抽刀把她劈成兩半,已經是非常仁義厚道了。
她這沒事愛吐槽的毛病怎麼老是改不掉?
秦鈞是她能吐槽能玷污的人物嗎?
果斷不是。
覺察到問題所在,杜雲彤迅速組織語言描補:「侯爺,您心有所屬,想必更不願將就我。」
「一輩子那麼長,您不用委屈自己的。」
皇莊的那夜,秦鈞與廣寧公主並肩而立,清瘦的少年郎,溫柔的小公主,怎麼看怎麼登對。
廣寧公主說完一句話,抬眉去看秦鈞,只瞧一眼,又飛快低下頭,情竇初開的嬌羞她隔著十裡外都能感覺到。
「委屈?」
他似乎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瀲灧的眸子垂下來,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怎麼看怎麼好看。
杜雲彤心口抽了抽。
她嫁秦鈞算不得委屈的。
有權有勢又生的這般好,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炙手可熱的,偏這個炙手可熱的人物心裡有著旁人,賜婚也不是他想要的。
心不甘,情不願,指不定在新婚之夜就把她弄死給廣寧公主騰位置。
她還是識趣點。
人貴在要有自知之明。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不樂意退婚,但杜雲彤還是孜孜不倦地把話題往退婚上面引。
在不知說了多久后,秦鈞終於平靜出聲:「約法三章。」
恩?
他終於良心發現決定退婚了?
杜雲彤鬆了一口氣,不枉她苦口婆心半天。
杜雲彤滿心期待地看著秦鈞。
秦鈞餘光掃過杜雲彤,粉.嫩的小臉略有些病後的蒼白,但那雙眼睛卻活泛得很,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看,像是昨日與李昱一起打獵時遇到的鹿。
捫心自問,秦鈞覺得自己從來不是一個仁善之輩,殺過的人他自己都數不過來,成千上萬的敵軍戰敗后跪在他面前祈求一條生路,他漠然抽刀斬下為首敵軍的頭,然後下令射殺俘虜。
有時候他自己都覺得他挺像個地獄歸來的修羅。
他見過屍山血海,見過國破家亡,也見過骨瘦如柴的百姓在路旁等死。
因為見過,所以不想再見那種場景。
以殺止殺,肅清天下,是他生而為將的責任。
累世清名對他無用,青史幾筆說他奸佞也罷,這個看似強盛的大夏朝早已千倉百孔,總要有人身背罵名去補了那些窟窿。
而他是最合適的一個。
然而殺人從不心軟的他,拈弓搭箭間,卻沒有下得去手。
只聽風聲呼嘯,一旁的姜勁秋鬆開了弓弦。
他眼睛微眯,手指張開弓弦。
兩支箭相撞,他的箭劃破姜勁秋的。
鹿終於發覺了危險,水蒙蒙的眼睛眨啊眨,往叢林深處跑去。
翠色成蔭,鹿又回頭看了他一眼。
夕陽餘暉緩緩灑下,那懵懂的鹿眼甚是好看。
就如現在的杜雲彤一般,有著劫後餘生的欣喜與感激,讓人無端心軟半分。
秦鈞漫不經心收回目光,道:「第一,一切以大夏為重。」
杜雲彤嘴角微抽,這是什麼鬼約定?
不過,秦鈞只要同意退婚這都是小事,她生於大夏朝,還能禍害大夏朝不成?
她又不是黑化后的杜姑娘,沒有杜姑娘劍走偏鋒的決絕與狠烈,她就想安安穩穩地過自己的小日子,毀滅大夏,拉著天下人一同陪葬,不存在的。
她可是愛好和平的好青年。
杜雲彤連連點頭,表忠心這種事情誰不會?
杜雲彤道:「侯爺說的是,我對大夏忠心耿耿,從無二心,天地可鑒,日月為證。」
許是她浮誇的誠懇讓秦鈞有些不適,秦鈞看了她一眼,道:「第二,不得做有辱門風之事。」
這個就有點奇怪了,她雖然是穿越來的不假,但穿越之後,她戰戰兢兢宅斗,勤勤懇懇進取,怎麼看,怎麼是一個合格的侯門貴女,哪裡做過什麼有辱門風的事情?
不過為了退婚,她照單全接!
大不了以後琴棋書畫學起來,女紅刺繡練起來,三年高考五年模擬她都撐過來了,她有什麼怕的?
杜雲彤繼續從善如流點頭。
她答應的痛快,秦鈞說了第三件:「第三,不得干涉我的任何事。」
杜雲彤眉尖微蹙。
他倆都要退婚了,以後相忘江湖再不相見了,她沒事幹涉他的事情做什麼?
杜雲彤道:「這個容易,我自然不會幹涉侯爺任何事。」
「這三件事我全部答應,侯爺何時向太后提及退婚之事?」
她仔細想了想,她一沒權,二沒勢的,她向太后說退婚,指不定話剛說完,就被內侍請到佛堂跪地反思了。
若是秦鈞去,那就不一樣了。
好歹是手握重兵的權臣,太后再怎麼武斷也要給他三分薄面,他執意不娶,太后還能按著他的頭讓他娶不成?
政治聯姻又不是結仇的,太后沒這般傻。
杜雲彤的算盤打得噼啪響,一想起退婚之後的自由生活,她就覺得生活充滿了陽光。
被退婚之後,她連再嫁人的事情都不用考慮了,官媒什麼的也不會上門給她拉郎配,試想,殺神秦鈞的前未婚妻,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娶?
到那時,她坐擁百萬家財,又不用被人逼婚,什麼樣的好日子不能過?
啊,退婚真好。
退婚之後的空氣都清透三分。
秦鈞簡直就是她的吉祥物。
杜雲彤看著面前垂眸漠然的少年,恨不得給他鍍個金身,把他供起來,每天早晚三炷香。
哪曾想,她的金身佛像懶懶抬眉,眸光在晨曦下顯得越發瀲灧,道:「我何時同意了退婚?」
杜雲彤的笑僵在了臉上。
不同意退婚跟她約法三章做什麼?
逗她好玩嗎?
杜雲彤想磨牙。
——她牙齒咬在秦鈞皮膚上的觸感一定很好。
似乎是覺得她敢怒不敢言的樣子甚是好笑,秦鈞眼底的霜意淡了幾分,但那只是一瞬,秦鈞又恢復了往日孤冷的樣子,微揚著下巴,斜睥著她,道:「你若做到這三件事,我便不干涉你的所有事。」
幸福來的太突然,砸得杜雲彤有點懵,再三向秦鈞求證道:「我不跟你住一塊,想去哪,便去哪,這樣也可以?」
杜雲彤的瞳孔微微放大,道:「任何事都不干涉?」
她問的急,他卻答的很慢,像是故意在吊著她的胃口似的。
偏她還沒法催,他是大.腿,大.腿有權任性。
她眼底的欣喜與焦急似乎讓他很受用,抿了一口桌上的茶后,聲音緩緩道:「可以。」
杜雲彤感動的眼淚都快落下來了。
秦鈞簡直就是她的再生父母!
這般好的大.腿上哪抱去!
「不過——」
秦鈞再度慢悠悠開口,狂喜中的杜雲彤的心再度提了起來。
祖宗!
有什麼話您就不能一次性說完嗎!
怕他反悔,杜雲彤搶在他說話之前出聲:「侯爺,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晨曦下,少年鋒利的眉微微一挑,眼底似乎帶了笑,杜雲彤有一瞬的失神,再去看時,他面上仍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霜意。
果然心情大起大落容易產生讓人幻覺,能止小兒夜啼讓人聞風喪膽的殺神怎麼可能會笑?
絕對是她看花了眼。
「不會。」
秦鈞聲線淡淡:「你需做到這三件事。」
「沒問題!」
杜雲彤就差指天發誓了。
這三件事還不簡單?她拈手就來!
杜雲彤歡歡喜喜地送走了秦鈞,然後沒過幾日,就被自己打臉了。
——她當時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覺得定北侯的夫人好當來著?
且不論進宮謝恩時,廣寧公主撐著落水后病病歪歪的身體一臉幽怨地看著她,彷彿她是硬生生棒打鴛鴦的棒槌一般。
不對,她好像就是那打鴛鴦的棒槌。
若不是太后的一道懿旨,這會兒秦鈞還和廣寧公主恩恩愛愛花前月下來著.……
杜雲彤心中有愧,自然不敢與秦鈞的心中的白月光爭鋒,心虛地把目光避了避。
好傢夥,目光所及,一個紅衣美人兒柳眉倒立,眼底藏著的殺意彷彿隨時都能把她生吃活剝了一般。
紅衣美人冷冷開口:「世間男子愛顏色,定北侯竟也不能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