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第四章
杜雲彤花帶雨西子捧心狀地向杜硯哭訴著委屈。
杜硯抿了一口茶,淡淡地看著杜雲彤。
中午吃飯的時候,小呂氏在他面前欲言又止提起,說夫人去了,大姑娘正是傷心的時候,讓他多來看看大姑娘。
呂老夫人在一旁點頭,誇小呂氏想的周到,說這般才是大家行事。
呂老夫人看向杜硯,道:「我心疼孫女,又不好過去天水院,便讓你表妹打發了人去請彤丫頭身邊的丫鬟,問問她這幾日睡得好不好……」
「母親,」
小呂氏給呂老夫人加了道菜,打斷了呂老夫人的話,笑著道:「想來是下人們傳話傳錯了,大姑娘是夫人一手帶大的,不是不知禮的人。」
聽小呂氏提起許如清,呂老夫人微微皺眉,聲音不復剛才的和藹,有著幾分隱晦不明的酸意,道:「相府出來的嫡小姐,自然是知書識禮的。」
好一個知書達理的相府嫡小姐,最尊貴不過的人物,嫁到她承恩侯府家,當真是委屈她了!
想起許如清,呂老夫人便一肚子氣。
別人的兒媳婦都是對婆母戰戰兢兢小心翼翼伺候著的,偏她的兒媳婦出身太高,她非但不能拿捏,還要收斂脾氣溫和待她。
她不過幫她兒子納了幾房美妾,那相府出來的兒媳婦便像受了極大的委屈一般,一聲不吭搬到天水院居住了,鬧得整個京城都傳她苛待拿捏兒媳。
當真是給她添堵。
如今許如清死了,她心裡暢快了不少,可許如清哪怕死了,還要在臨死之前噁心她一場——許如清嫁進來時的百萬嫁妝,竟然一點都交給她,全給了杜雲彤來打理。
也不想想杜雲彤才多大,能不能管得住這麼多的家財!
若不是因為這,她何苦整日里把杜雲彤慣得跟什麼似的?
連帶著她的小嬌孫在杜雲彤面前也矮了一頭。
在杜雲彤面前她要維持慈愛的祖母形象,不能發火,但在自家兒子面前,小性子還是可以使使的。
呂老夫人把筷子重重一放,對杜硯道:「你若無事,下午便去天水院走一趟。你表妹打發過去問候的人,一個被她打了出來,一個被她罵了出來。」
「我說讓她來我院子跟著我過吧,你又不讓,如今她脾氣越發大了,也不知道像了誰。」
像了誰,自然是像她那個死了的娘。
承恩侯府上下都知道,老夫人不喜侯夫人,不過是顧忌侯門臉面,不曾在明面上刁難她罷了。
不過再怎麼不刁難,侯爺與夫人新婚未滿一年,老夫人便做主把小呂氏抬了進來的事情,還是狠狠地打了侯夫人的臉。
杜硯垂眸吃著飯,道了一聲知道了。
杜雲彤長得像許如清,秋水似的眼睛,當垂著頭微微抬眸時,眼睛便像聚滿了水一般,無端地讓人心軟三分。
杜硯微微一怔,又想起了許如清。
許如清從未用這般的眼神看過他。
許如清的那雙眼睛,永遠清清冷冷,沒有一絲波動,縱然是他把小呂氏迎進來的時候,她眼底也是如水一般的平靜,淡淡地應一聲:「恭喜侯爺添佳人。」
往事湧上心頭,杜硯放下了茶杯,看著杜雲彤不語。
杜雲彤手指攪著帕子,微蹙著眉尖,聲音柔柔的,道:「外公與母親在世時,天水院尚有三分體面,如今外公母親都沒了,她們怎麼編排女兒,女兒也只能受著了。」
說到最後,杜雲彤眼圈一紅,手指把帕子攪得更緊了,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委屈巴巴模樣。
那張小小的臉與許如清的臉實在太過相似,杜硯心中驀然一軟,皺眉道:「你是侯府的嫡小姐。」
她是他和許如清的孩子,縱然許如清臨死之前不拉著他的手苦苦哀求,他也會善待她。
杜硯的這句話頗有深意,杜雲彤攪著帕子的動作微微一頓,眼角微帶淚花,道:「沒有娘的嫡小姐,又算得了什麼?」
「如今母親新逝,父親對女兒尚有幾分憐愛,可父親膝下不止女兒一個孩子,府上的姨娘正值青春年華,天長日久,父親在女兒身上的心,又有幾分?」
說到最後,杜雲彤嗚嗚地哭了起來。
杜雲彤的話戳到了杜硯的心口上,杜硯怔了怔,溫聲去哄杜雲彤。
他對髮妻並非沒有感情,哪怕是為了顧及侯門體統,他也會眷顧許如清一二,可是誰能想到他和許如清竟然把日子過成了這個樣子呢?
相敬如賓,卻也相敬如冰。
如今許如清死了,再追究個誰是誰非已經沒有了意義,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好好待許如清留下的唯一的血脈。
杜雲彤察覺到杜硯態度的改變,知曉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其實略微一想也就明白,因著小呂氏的事情,杜硯一直對許如清心存愧疚,她略施小計,便能把杜硯爭取到自己這邊來。
杜雲彤用錦帕擦了擦淚,眼角微紅,壓了壓嗓音,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委屈而無害:「姨娘不日便被扶正,女兒不過是一個沒有娘的孩子,怎敢在這個時候與姨娘爭鋒?」
「打罵那個婆子,也不過是因為那婆子在母親靈前無禮太過,女兒這才動了氣。」
杜雲彤嘆為觀止的演技讓一屋子裡丫鬟紛紛懷疑,自家姑娘被鬼上了身,畢竟剛才雷厲風行打發婆子的姑娘,與現在眼淚汪汪的姑娘,差距太多了,完全是兩個人。
可杜硯就是吃她這一套,聽此動作一頓,自動忽略了她後面的話,擰眉問道:「扶正?」
杜硯道:「這些話都是誰告訴你的?」」
杜雲彤淚眼婆娑:「闔府上下都在傳,女兒又何須旁人特意告知?」
杜雲彤回望著靈堂的一片白茫茫,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聲音都啞了幾分,道:「非是女兒干涉父親房內事,而是母親屍骨未寒,父親.……父親怎可如此待她!」
如果這個時代有奧斯卡,那她的演技拿一百次小金人也足夠了。
杜雲彤抽抽搭搭送杜硯出門,在杜硯身影消失在天水院外后,嘴角一勾,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臉,完全不見剛才哭得甚是可憐的模樣。
樹上的尋羽眼底一片柔軟,她真的挺可愛的。
然而就在這時,風吹樹動,尋羽的耳朵動了動。
那是組織里特有的交流方式,是主人在召喚他。
尋羽扶著樹榦的手指微微收緊,目光看向樹下。
院內的少女已恢復神采飛揚的模樣,秋水似的眸子漂亮的很,一舉一動,有著高門貴女不曾有的靈動與張揚。
這樣的一個人,他下不了手。
尋羽身影消失,杜雲彤抬眉望向院內的樹枝。
奇怪,那種被人時刻監視著的第六感消失了……
算了,不想了,走一步是一步,她還是先收拾小呂氏要緊。
畢竟殺手若真想殺她,以這天水院里丫鬟婆子的戰五渣,根本護不住她,她只有躺平等死的份兒。
在杜雲彤精湛的演技攻略下,杜硯出天水院的第一件事,讓身邊之人查到底誰在傳要把小呂氏扶正,第二件事,便是警告小呂氏,讓她不要再惹杜雲彤生氣。
小呂氏委屈得跟什麼似的,明明是守靈那夜杜雲彤把她嚇得要死,現在杜硯又把她訓了一頓。
再委屈也沒有辦法,誰讓杜硯現在不站在她這邊了?
說來奇怪,以前杜硯幾乎是事事都聽她的,在她挑撥下,沒少給許如清沒臉,如今這是怎麼了,不過是去杜雲彤走了一趟,怎麼就不幫她了呢?
小呂氏想不明白,但又知道杜硯的脾氣,若她不去向杜雲彤賠不是,杜硯又會認為她在跟杜雲彤置氣。
只能抹了眼淚,心裡罵著杜雲彤,表面上向杜雲彤賠不是。
杜雲彤卻理也不理,只讓她在門口站著,她站到雙.腿發麻,杜雲彤才懶懶抿上一口茶,斜睥著她,道:「姨娘這便受不住了?」
小呂氏剛要接話,卻又聽杜雲彤慢慢道:「也不知道我娘病入膏肓之時,是怎麼受住的。」
小呂氏打了個激靈,渾身都是冷的。
杜雲彤知道了?
不,這不可能。
那件事她做的隱秘得很,根本不可能會有人知道。
小呂氏強笑著,想要描補一二,杜雲彤卻沒再理她。
杜雲彤勾唇一笑,掃了一眼身後一大串的庶弟庶妹們,目光所至,庶弟庶妹們皆打了一個哆嗦,默默地移動著軟墊,紛紛離她遠一點。
只有三妹杜雲嬋,迎著她的目光顫巍巍地笑了一下,怯怯道:「大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