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 21 章
楚淮引一走,孟侜的小肩膀忽地塌下去,他把藥包拍在姜信身上,有氣無力道:「幫我拿著。」
姜信接過來嗅了嗅,「你現在要喝葯嗎,我讓黃師傅給你煎一劑。」
黃師傅是以前的隨隊軍醫,孟侜咻一下警惕地把葯搶回來,拆下一包,往廚房走去,「不必勞煩黃叔,我自己來。」
姜信分外熱心:「堂舅舅幫你啊大外甥。」
孟侜把褐黃的湯汁倒出來,捏著鼻子喝了,姜信適時呈上兩顆蜜餞,被孟侜塞回他嘴裡:「我不用。」
口舌麻木,心裡更苦。
喝完之後,孟侜把藥渣瀝干,扔進灶爐子,就著乾柴一起燒成灰燼。
姜信撓著後腦勺,總覺得大外甥今晚不大對勁,喝碗葯搞得跟毀屍滅跡一樣,戲文里皇帝後宮才這麼演的吧?
「藥味太重,燒了乾淨。」孟侜拍拍他的肩膀,給他洗腦。
「是么,我怎麼沒聞到?」
「你鼻子不好,有空讓黃叔給你看一下。」
「哦,難怪……」姜信深信不疑,孟侜說不好那就是不好,可藥味重,怎麼不吃他的蜜餞啊……他疑惑地嚼著蜜餞,好甜。
***
季煬傳回消息,他帶兵包抄沖靈,在七個鑿出的洞穴中找到了大批兵器和勞工。
村民解救回家,自動破除了「戰神徵兵」的謠言,被抓壯丁的人家感恩戴德,現在只認一個戰神——楚淮引。
季煬運氣好,去時沒有遇見陰兵過道,把罪魁禍首捆成一捆準備回京復命時,山間風起,雷雨交加,有人裝神弄鬼試圖營救逆賊。季煬謹記孟侜的囑咐,認準了一條路拼殺,風雨驟歇時,鬼神露出真面目,地上屍體橫陳,這回真成了鬼去見閻王。
季煬運著幾大車囚犯贓物進京,光明正大留了一半的軍隊駐紮,順便繼承了洞穴里的勞動成果。
楚淮引在朝堂上舊事重提,說五年前被王家貪墨的軍餉下落不明,兒臣覺得十分蹊蹺,擅自順著往下查,果然為我大魏揪出了一波反賊!
天元帝近來身體加速衰敗,頭昏眼花,只有謀反這個詞能讓他高度關注。
「誰!」
楚淮引點名:「劉鴻寶。」
劉鴻寶肥胖身軀一抖,撲通下跪叩頭:「陛下!臣對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鑒,家父臨終前對臣說這輩子陛下對劉家的恩德無以為報,願來世再為君臣。臣遵父遺言,願為陛下肝腦塗地,怎會做出背叛陛下之事!」
天元帝也不相信,劉德是他最信任的臣子,甚至比兩個兒子更親近。
「劉德憨厚老實,十三年,刺客近身,劉德替朕擋住毒刀,忠心可鑒……後來朕讓他總領五城兵馬司,他數次推脫,稍有人員變動就要進宮與朕商量,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劉德裝傻充愣的本事不小,結巴,沉默寡言,每天徒步上朝,只走固定的幾塊青石板,有一回下大雨沖壞了一塊,變成一個積水坑,他也愣愣地直接踩進水坑裡不懂得繞一步。此事被同僚看見,上朝的時候當笑話和天元帝一說,天元帝不僅沒有嫌棄他笨,反而更加信任他。
說白了,天元帝做夢都擔心自己兩兒子逼宮,因此京城布防一直放在劉家人手裡,劉德死了就由他兒子繼承。要他正視這個問題,難。他更容易懷疑楚淮引動機不純,想爭奪京城兵權而故意陷害劉家。
楚淮引宣沖靈主犯覲見。帶著鐐銬的犯人面容臟污,但能輕易看出其與劉德相似之處。
赫然就是同宗同脈的血親。
天元帝老眼昏花,還沒發話,二皇子臉色一變,沉不住氣了。右相王家倒台之後,劉家已然是他最後的王牌。眼看楚淮引把證據一一亮明,二皇子自然急了,至少今天不能讓天元帝懷疑他們,京城是他們的地盤,這次楚淮引突然發難他猝不及防,只要再多一點時間,他就有把握能銷毀罪證翻案。
「父皇,劉德忠心為國,這其中定有誤會!」他側過身,大義凜然地斥責楚淮引,「五年前皇兄率軍開赴北境,劉統領不重名利,二話不說讓出戰場。如今他屍骨未寒,你在這大殿之上空口指控,未免讓其他大臣寒了心啊!」
其他大臣紛紛附和,二皇子一派給楚淮引扣帽子簡直得心應手。
楚淮引冷笑著睨他一眼,空口?證人都帶上來了,裝瞎的本是倒是不小。
右相嚴鑲上前一步:「大量兵器從沖靈山流入京城,實為大患,臣請陛下清查京城,揪出藏匿之處!」
天元帝不怒自威:「此事交給左相,孟甫善接旨。」
一直避免陷入爭論的孟甫善上前領旨,還不知道他的老丈人也是主犯之一。
這下有好戲看了。
嚴鑲心裡偷樂,面上還要做出不被天元帝信任的頹悔。
二皇子和劉鴻寶對視一眼,一下朝便匆忙出宮。
被帶上來的主犯渾身癱軟,他慣常在沖靈為虎作倀,橫行霸道,金鑾殿里個個身份高貴,把他徹底襯成了一隻軟腳蝦。他伸手抹了把汗,面容居然有細微的變化,不像方才那麼神似劉德,甚至可以說不像。
他確實是劉德親弟,十幾年前就坐鎮沖靈,連劉鴻寶都記不清他的樣子。楚淮引讓人將他化得更像劉德,為的就是刺激二皇子。
沖靈之事找個替罪羊太容易了。替朝廷練兵和私人練兵,不過是上下嘴皮子一翻,就看陛下相信誰。
但二皇子慌忙之下替劉德說話,以天元帝多疑的性子,矛頭就會從楚淮引頭上轉移,對準二皇子。
淮王府。
楚淮引換下朝服,一邊和季煬說:「盯住京城各處,凡有異動,立即捉拿。」
天元帝現在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熱衷於和稀泥,想讓兩個兒子都順著他,求他立太子。
楚淮引一開始就不指望這件事通過天元帝解決。二皇子現在慌了陣腳,正好順著他們的動靜一一拔出京城及周邊的據點,連根帶泥,不留後患。
「孟侜呢,他最近怎麼沒動靜?」楚淮引喝了口茶,有幾天沒見了。
季煬:「呃,大理寺事物繁瑣……」跟著孟侜的暗衛只負責危急時刻護住他的性命,並不負責監視。孟侜不主動往上湊,還挺不習慣的。
「你給他捎句話,近日少出門,不要湊熱鬧。」
想到上次見孟侜他還生著病,又加了一句:「讓他好好吃飯,嗯,就從府里做好了帶過去吧。」
淪落成送飯小廝的季煬:「……是。」
「罷了,本王親自去。」楚淮引放下剛拿起的毛筆,站起來,還對季煬說,「他不聽你的。」
這炫耀的語氣。
季煬:「…………」您說什麼就是什麼。
牙疼。
剛出府門,身前突然落下一道黑影。
「王爺,屬下辦事不力,把孟大人跟丟了。」影九直奔主題,「請王爺責罰!」
「不是,跟丟?就孟侜的功夫你能跟丟……不會是遇見什麼高手把人擄走——」季煬不負責任地猜測。
「說清楚。」楚淮引一瞬間心窒如溺水,他下意識往最壞的方向想——孟侜遇上了劉鴻寶。上次作法,劉鴻寶就對孟侜虎視眈眈,心有不甘。劉鴻寶現在忙著轉移兵器,而孟侜正好愛摻和沖靈山的事,這要是撞上了後果不堪設想。
「是。今天孟大人進了一家成衣店,屬下謹記王爺囑咐,遠遠守著,但是許久不見孟大人出來,屬下便進去尋找,可孟大人如同憑空消失一般,夥計也說沒看見他出來。」
戰場上五千對敵軍五萬,楚淮引尚敢不等援軍率軍突圍,可這一刻,他居然不敢冒一點險,只敢用最穩妥的辦法。
他沉了沉聲,果斷下令:「關閉四門,全城嚴查,特別是劉鴻寶,盯住他身邊的所有人。」
「王爺三思。」季煬驚聲阻攔,現在正是揪出二皇子一系的最好時機,這麼做打草驚蛇不說,過早了暴露王爺的真正勢力,無異於將天元帝往二皇子那邊推。況且,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孟侜出事,此舉實在不夠理智。
楚淮引頓了下,眼中劃過決絕凌厲,既然打草驚蛇了就給他來一個瓮中捉鱉。
「季煬,你帶兵借搜查兵器之名,鎮守四門,嚴查出城之人。影九,我們去成衣店看看。」
***
孟侜最近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時刻擔心自己被人瞧出懷孕,愁得連審卷都沒心思。
反覆三天之後,他終於決定——準備一下跑路事宜。
楚淮引不肯主動放他出京,那就只能自謀生路了。
他和奶娘透露過想離京的念頭,奶娘自小疼他,二話不說要帶著禮文樂和他一起走,有個大夫路上也好照看。
孟侜想到奶娘年事已高不宜奔波,禮文樂醫館開在京城,如今日子也算慢慢安定下來,如何能讓他們拋棄一切跟他去不知道哪個山溝溝。
他和奶娘打了個哈哈,老人家實在太過堅持,爭論沒有意義,總之哪天他消失了,他們心裡有底就好。
他數了數剩下的銀子,加起來還有一千兩。
孟槐菡下藥自食惡果事件過後,孟槐道不顧周氏阻攔,毅然離京回到原任職地,誰也不知道原因。臨走前一晚瞞著周氏塞給孟侜五百兩和一聲「抱歉」。孟侜一直把孟槐道和孟家其他人分開看,他不知道孟槐道為什麼說抱歉,可能是替母親和妹妹補償他。
姜瑤和原身的仇是一定要報的,他收了孟槐道的錢就說不清了。孟侜拒絕了孟槐道,看得出他有些失落。
左手捏起一錠銀子,底下印著淮王府庫的標誌,向楚淮引借銀七千兩剩的。
右手抽出一張銀票,是賣了淮王的人蔘得來的。
怎麼都是楚淮引的。
像個冤大頭。
孟侜鼓著腮幫子歪著頭,有些淡淡的心虛。
半響,他霸氣地一拍桌子:奶粉錢淮王總得出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