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周圍一片漆黑,只有遠處的靈堂燈火通明,搖曳虛晃的燭光映出陰氣森森的白綾,守陵人的腦袋一點一點打瞌睡,已是困極。


  夜色寒涼,孟侜不自覺抱緊了楚淮引的脖子,把腦袋伏在他的肩膀上,下巴沾上些許露水。


  他被楚淮引裹在披風裡背到了劉府的花園。腳下是平靜泛不起波瀾的水池,在夜色里黑乎乎的一團,像個吞噬一切的黑洞。


  手裡被塞了個燈籠,楚淮引吹了火摺子點亮燈籠,然後把火摺子丟進湖裡。


  火摺子借了內力,像是鋒利的巨刀割裂如鏡的湖面,兵刃交界處甚至泛起白光,又像重石入水,咚一聲砸到湖底,驚擾了安眠的生物。


  孟侜被楚淮引一系列的動作弄得一頭霧水,可是下一秒,他被眼前的景象驚到說不出話。


  頃刻之間,湖面升起幾十隻紅通通的血窟窿,慢慢向他們所站立的湖石聚攏。


  那些東西閃著駭人的紅光,水面還印著殘影,跟孟侜手裡的燈籠似的,是眼睛!


  可想而知水下的軀體有多龐大。


  「鱷魚。」孟侜輕輕呢喃,他差點淪落為這些畜生的口食,骨肉分崩,只剩一灘血水,在清晨時慢慢稀落,淡得看不見影。


  察覺到攀在肩上的五指揪緊了衣料,楚淮引托著孟侜手假意一松。


  湖石僅容一人站立,孟侜急忙四肢並用鎖住了楚淮引,恨不得連牙齒都派上用場。到底不敢沒大沒小地咬楚淮引,孟侜磨了磨牙。


  「本王要你在這裡發誓,這輩子決不再私自涉險。」


  「否則呢?」孟侜環顧一圈,沒想到有一天他居然會被逼著把鱷魚當作神靈起誓。


  「沒有否則。」楚淮引涼涼道。


  「否則你現在就把我扔下去。」孟侜不怕死地教他。


  不識好歹的傢伙!楚淮引被氣得昏頭,差點要如他所願時,聽見了孟侜軟軟的認真的聲音。


  「我孟侜發誓,從今日起,絕不在未經楚淮引允許的情況下,私自涉險。」


  再冷心冷血的人,也能感受到來自他人真切的溫暖,何況孟侜是個有血有肉的人。


  人活兩世,孟侜第一次感受到被關心被珍視,他曾借這個身份體悟過姜瑤的親情,可那是多久遠的事情,縹緲到根本抓不住。楚淮引又和姜瑤不太一樣,具體不一樣在哪,孟侜也說不上來。也許,這就是被無數人嚮往的……偉大友誼?

  在楚淮引看不見的角度,他偷偷伸手抹了一把眼角,拭去被風吹涼的淚水,留下被溫熱的真心。


  「膽子越來越大,還敢直呼本王的名諱。」楚淮引的聲音被風吹散在夜色中不太聽得清,但大抵是愉悅的。


  他能分辨出孟侜這次和以往都不一樣,而不是表面應承轉頭忘得一乾二淨。


  「怎麼,還不服氣?」楚淮引側頭逗他。


  「我哪有!」孟侜大感冤枉,我沒有一刻對你這麼誠心的好么?

  「那你磨什麼牙……」剛才一門心思在孟侜身上,得到想要的承諾,楚淮引猛然意識到不對勁,當即凌空躍起,低喝道:「抱緊我。」


  一頭成年鱷魚餓狼捕食般暴起,瞬間佔據了他們原本的位置,凌厲的掌風帶著濃烈的腥氣和水霧撲面而來。


  若是再遲一秒,背對著它的孟侜恐怕要被撕掉半個後背。


  楚淮引迅疾回落,借著下落的衝力一個掃堂腿將鱷魚踢回湖裡。三米長的鱷魚跌落湖石,「啪」一聲驚天大響拍在水面,濺起二人高的水花,像是下了一場污濁的暴雨。


  孟侜立即把燈籠扔了,燈芯泅在水裡,光芒漸熄,四周暗下來,沒了光源的鱷魚紛紛抓瞎,一隻只潛回水下。


  「誰在那邊!」


  這邊的大動靜引起巡夜人的警覺,遠遠觀望著不敢過來。


  「還能是什麼,肯定是不長眼的水鳥棲到那惡怪頭上,被當腹中餐了。」


  「這麼晚兄弟們別過去了,反正我不敢。」


  「少爺幾天沒餵了,但凡一點活物靠近,沒有一個不被撕搶到渣都不剩。」


  「走走走,去別處看看。」


  ……


  楚淮引帶著孟侜退到岸上,把他濺濕的披風解了。


  孟侜依然心有餘悸,他仔細聽水裡的動靜,問道:「不怕它們爬上來嗎?」


  「這岸上都撒了一圈藥粉,它們極度排斥,不會上來。」


  照理說,楚淮引能帶孟侜來這麼危險地地方,事先肯定做了萬無一失的準備,怎麼會有鱷魚撲上來?除非……楚淮引失笑搖頭,怎麼會。


  這藥粉百用百靈,除了身懷六甲之人。懷孕之人無形之中釋放的氣息會減弱藥粉的功用,但他和孟侜都是男子,自然不會是這個原因。


  楚淮引自我開解道,「本王也隨身帶了,方才那隻估計是餓狠了不管不顧。」


  見孟侜還怔怔地,楚淮引笑眯眯道:「想不想報仇?本王把這些藥粉抹了,明日它們出水遍地爬,劉鴻寶一身肥肉油水,一定相當受青睞。」


  孟侜想象了那個畫面,搖搖頭。


  解氣,但太兇殘了,府里還有無辜之人。


  楚淮引捏捏他的臉,「那愣著幹什麼?等本王背你回去?」


  想把本王當坐騎,沒那麼好的事兒。


  孟侜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罷了,有來有回。」楚淮引在他面前蹲下。


  孟侜從善如流地伏在他背上,還是這裡舒服,他能一個人上天入地闖龍潭虎穴,怎麼今晚在楚淮引身邊,懶得跟腿打折了一樣?

  一定得了什麼定向觸發的懶病。


  「有來有回是這麼用的嗎?」


  「你管本王。」


  「應該是送佛送到西。」孟侜趴在未來皇帝背上,揣著半桶水指點江山。


  「你再說一個『佛』字試試。」


  「不說了,不說了。」怎麼忘了這茬,孟侜笑著閉上眼睛,頭側著枕在他肩上,在楚淮引慢悠沉穩的步伐中漸漸墜入夢境。


  楚淮引將睡著的孟侜放在他自己床上,屋裡濕氣重得讓他忍不住皺起眉。


  十幾年就住這種地方?


  楚淮引一撒手,孟侜自覺地拱了拱,拉過被子蓋過頭,緊靠牆壁團成一團。


  被子里露出幾縷青絲,楚淮引捏住捻了捻,觸感軟軟的,比本人要乖順得多。這小貓整天也不知道想什麼,為了點破事就要剃掉一頭毛,光禿禿的,可就不好薅了。


  孟侜第二天被一陣食物香味饞醒,他動了動鼻子,順著味道開門,看見季煬端著食盒站在門外。


  季煬心裡默數不到十下,門便吱呀一聲開了,他自來熟地提著食盒進去,放在桌子上,拿出了一碗……水?


  「這是漱口用的。」用它漱口,和魚肉的味道更配。


  「這是魚片粥。」


  一碗新鮮熱乎的魚片粥盛到眼前,青花瓷碗窩著奶白色的湯汁,軟軟糯糯的米粒包裹著嫩滑的魚肉,令人胃口大動。


  不等他反應,手裡多了一根湯匙。


  孟侜來這之後第一次被人伺候地如此周到,按以往,他現在應該洗漱之後前往包子鋪買兩個饅頭。


  上等生活。


  孟侜有點羨慕楚淮引了。


  第一口粥入肚,孟侜蒙圈的腦子開始運轉,他想起昨晚睡到一半被楚淮引挖起來看鱷魚還被逼著發誓。


  一清早又如此貼心。


  嚇唬一頓再給條魚?

  逗貓呢?

  孟侜一邊吐槽一邊呼呼大吃。


  季煬在一旁解釋:「這第一回,主子讓屬下過來,以後會換一個暗衛,待會兒讓他進來孟大人認認臉。想怎麼吃,什麼時候吃,只要跟他說就好。」


  「淮王對心腹都這麼大方?」


  季煬下意識搖頭,怎麼會,你看,他這個第一親信不就一大早被打發來送飯來嗎?


  想到發問的人是孟侜,這樣有抹黑淮王的嫌疑,季煬又迅速重重點了兩下頭。


  把頭都點掉。


  「特別好。」就是有點差別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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