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看熱鬧的人各自散去,孟侜逆著人|流,目光轉向威嚴古樸的將軍府。


  門口的柱子紅漆已掉,台階縫裡野草青青,院內兩株枇杷樹疏於修剪,落葉滿地。


  孟侜心裡對姜瑤說了聲對不起,正思考著把姜信賣了能不能湊到六千兩,一轉身迎面對上一張熟悉的面孔。


  孟侜:!!!

  不知楚淮引站在那裡看了多久,孟侜抬到一半的腳僵住。不僅是騙人的事,想起那晚當著楚淮引的面叫|床,孟侜耳朵一紅。


  我是個正經人,你千萬不要誤會。


  楚淮引原本興味的眼神在聽完孟侜的一番話后變得一言難盡,著實有些蠢了,不值得他多加關注。沒有人比他這個當兒子的更了解天元帝,妄圖通過天元帝解決此事,簡直自討苦吃,愚不可及。


  楚淮引意興闌珊,示意季煬解決這件事,便欲離開。他心血來潮走這一遭,恰巧揭穿了個小騙子本來值得好好逗一逗,可惜,他喜歡聰明人。


  「淮王留步!」孟侜見楚淮引轉身欲走,腦子一抽,叫住了他。


  楚淮引腳步一頓,微微揚眉。


  「今日之事,還請淮王保密。」


  「嗯?」


  孟侜支吾了一下,乾脆直說:「陛下日理萬機,下官方才只是權宜之計,並未打算以此小事叨擾陛下。」


  我拖延時間籌錢你千萬別在父子間閑聊時說漏了嘴。


  雖然孟侜不覺得楚淮引是嘴碎之人,但以防萬一不是。


  孟侜兩隻耳朵都紅了,他好像有點厚臉皮,人家位高權重不計較你撒謊你還要求一堆。


  倒是小看他了。


  楚淮引轉過身,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那晚孟侜信誓旦旦說自己叫「張侜」的畫面不期然浮上心頭,楚淮引頓時磨了磨牙。


  無關之人便罷了,一旦正視這個人,好像被欺騙之事就無法輕鬆揭過。


  楚淮引盯著他薄紅的耳尖,目光慣性下移到他白皙纖細的脖頸,突然被漿糊黏住一般撕扯不開,粘粘糊糊。


  閉了閉眼,某個靡麗的畫面襲上腦海,楚淮引醞釀的質問說不出口,突然來了一句:「本王手上倒是有些閑錢。」


  孟侜眼睛微亮。


  楚淮引懊惱一瞬,板起臉:「但不知你要以『孟侜』還是『張侜』的身份借?」


  孟侜從楚淮引臉上看見「賢者不吃嗟來之食」的威脅。


  他想說為啥一定是×侜,讓主人姜信借不行嗎?看了一眼死豬一樣的姜信,以及一旁備好的借據,默默咽下疑問。


  閱覽一遍借據,孟侜目光凝住,秀眉微擰,臉頰一側不自覺鼓起,似乎對上面的條件不太滿意。


  ——若是孟侜一年之內無法還清借款,就要答應淮王一件事,大小不論。


  楚淮引眉梢一揚,孟侜現在只能求助於他,這個條件已經夠客氣,不怕他不答應。但是,他看見孟侜為難的樣子,又覺得讓一步似乎也沒什麼……


  「可否多加一千兩?」


  孟侜思量許久,債多不愁,六千兩是借,七千兩也是借,好不容易有個改善生活的冤大頭出現,不使勁薅禿了簡直對不起自己。


  楚淮引一哂,還是錯估他的臉皮厚度了,他痛快道:「可以。」


  季煬呈上紅泥,看著孟侜利落地簽字畫押,他餘光微微一轉,果然看見主子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笑意。他后槽牙一疼,嘖,可不是要高興,明明是來替姜家保住祖宅,誤打誤撞捉到了孟侜,還讓他欠了一大筆錢,一而二去,等於白賺一個孟侜。


  楚淮引收好賣身契,不,借據,大包大攬道:「此事本王會讓人去辦,你不用管。」


  上回在夜色里,也是一句相似的承諾,第二天阿娟就回家了。


  孟侜點點頭,乖巧信任的樣子讓楚淮引十分受用。


  然而,此刻孟侜心裡卻在想賭場的線索不能輕易放過,誘導姜信上賭桌的,騙姜瑤花光積蓄的,會不會是同一撥人?


  他苦尋不得的突破口,來了。


  一把拎起地上半死不活的姜信,孟侜向楚淮引告辭,徑直進了將軍府,嘭一聲關上油漆半落的厚重大門。


  「有家務事要處理」,楚淮引作為外人自然不好旁觀,眼睜睜看著孟侜連條門縫都不留。


  「主子?」


  「走了。」


  姜信年紀不大,身量已經超過孟侜,完全符合姜家對男兒體質的要求。


  將軍府里剩下的僕人皆是一些老弱病殘,其中又大部分人是戰場傷退的老兵或者將士遺孀。以至於姜信被賭場的人按在地上的時候,將軍府沒一個人能打。


  「嘩啦——」


  一桶水當頭澆下,孟侜踢了踢姜信,若不是最後看他有悔悟之心,他才懶得理這個小麻煩。


  將軍府管家劉伯今已六十高壽,他親眼看著姜瑤出嫁,老爺少爺出征,最後一個人不剩。姜信進賭場,他勸過,急了還罵過,可姜信表面上應得好好的,轉頭被人一慫恿,就是什麼都忘了。


  孟侜嚴肅著臉,有幾分像他舅舅姜儀,劉伯暗暗抹了一把眼角,恍惚間彷彿看見姜儀戰勝歸來,處理家裡不爭氣地小輩。


  姜信甩了甩頭,渾渾噩噩地坐起身,朦朧間看見面前有一人,極像他小時候永遠也打不過的姜儀。


  他瞪大眼睛,膝行過去抱住堂哥的大腿痛哭:「嗚嗚嗚你終於回來了將軍府只有我一個人,堂姐也不來了,我不行我害怕……嗚嗚嗚……」


  他哭著哭著突然面如死灰,想起將軍府已經被他輸掉,姜儀姜瑤更不可能回來。


  孟侜推了推如同灰敗雕像的姜信,「就知道哭!看清楚我是誰。」


  「你、你是孟、孟侜?」


  「起來跟我比一比。」


  「比什麼?」


  在將軍府除了比武還能比什麼,孟侜晃過一圈,這裡除了不值錢的兵器,大部分東西都被揮霍一空。


  孟侜簡直被氣笑,轉身三兩下把姜信打趴下,居高臨下地睨著他:「肩上擔負不起整個將軍府的重責就算了,練武也懈怠!你還敢說自己姓姜嗎?將軍府上下幾十號人都指著你吃飯,你連劈材的力氣都沒,一群人喝西北風?」


  姜信面紅耳赤,誰說他連劈材的力氣都沒有!他從地上躍起,牟足了勁一拳揮向孟侜。


  孟侜就勢一躲,扳住他的胳膊往下一壓,姜信直接臉著地。


  姜信臉貼著地,口歪眼斜,說不出話,以前姜瑤也愛用這一招,他猛然記起被姜家姐弟支配的恐懼。


  孟侜放開他,「你若還記得自己姓什麼,就別讓劉伯一把年紀了跟你上街乞討。」


  姜信突然再次抱住孟侜的大腿痛哭流涕,從輩分上他算孟侜的長輩,此時哭得一點形象都沒有。他懵懵懂懂地接過姜家家主的位置,惶恐無助,特別是姜瑤一死,更是覺得孤苦無依,一邊惶惶不可終日怕毀了姜家,一邊抵制不住誘惑往賭場跑。


  孟侜一番話,他像是再次找到主心骨,大哭特哭,他終於不是一個人了。


  孟侜無奈地動了動腿,大男人怎麼這麼愛哭?


  「劉伯,把他拉開。」


  劉伯「誒」一聲,兩人合力才把姜信從孟侜腿上撕開。


  「還賭不賭?」


  「不!」姜信搖頭,他得了教訓,以後他在府在,他死姜家也不能倒。賭場其實不好玩,尋求一時的放縱寄託,現在孟侜來了,他有了主心骨,一股堅定力量滋生四肢百骸,怎麼還會去賭場。


  孟侜稍微滿意,他冷著臉從楚淮引給的銀票裡面數了五百兩,在姜信期待地目光中,交給了劉伯。


  「修繕一下府邸,買幾個護院,在將軍府門前被人按著打,丟不丟人!府里的老人有病沒病都請大夫瞧瞧。」


  劉伯顫抖著手接過銀票,府上很多老人都一身傷病,沒錢請大夫,也不敢請,怕拖累姜家,只能硬生生熬著。他知道這錢是孟侜跟淮王借的,心裡感激難過複雜交織。


  「好的護院,這點錢不夠吧?」姜信吸了吸鼻子。


  孟侜一巴掌蓋在他腦袋上,「讓你請現成的了嗎!買一些十幾歲的少年自己教!府上這麼多退役將士是吃素的!凡事聽劉伯的。」


  姜信跪在地上捂著腦袋:「是是是!」


  孟侜整了整衣服,看了一眼被哭濕一大片的衣襟,一陣無語。


  「我有事,先走了。」


  姜信眼巴巴地看著孟侜,「你什麼時候再來?我怎麼找你?」


  「有事去大理寺找我,別去孟家。」


  姜信還不理解那句「別去孟家」,孟侜已經消失在門外。劉伯扶起姜信,簡略說了說孟家的情況,嘆息一句:「孟少爺日子也不好過。」只不過姜家日子也半斤八兩,誰也沒精力管誰。沒想到,最後是孟侜反過來操心姜家。


  姜信眼珠都紅了,他以前對這裡頭的事情不甚清楚,只知道堂姐死後再也沒見過孟侜:「我去替堂姐殺了孟甫善!」


  劉伯急忙攔住姜信:「少爺!當務之急是重振姜家,讓孟少爺無後顧之憂,必要時還有助力。」


  姜信深吸了幾口氣,冷靜下來,對,他得強大起來,才能保護姜家的每一個人。他架子上抽出一把長|槍,頂著一張被揍成豬頭的臉,咬牙一刻不停狠練起來。


  劉伯老懷寬慰,姜家還有兩個年輕一輩,不會讓姜老失望……他收起感慨,拿著孟侜的銀票,按照孟侜的吩咐,一一辦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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