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鬱達夫
致鬱達夫一九三九年五月二十四日
??達夫兄:
??接示,甚謝!渝市狂炸。死傷近萬,慘況空前,原因甚多,莫談為是。“文協”會所無損失,同人等或受驚,或受損失,但無傷亡。蓬子因群眾擁擠,致跌倒昏去,幸無大患。
??近組織前線訪問團,已成功,六月初或可出發;禮錫為團長。之的副之,團員十五人皆年壯者,因旅途須吃些苦處,所以非壯莫辦。路線是由襄樊而北,期限四月。
??蓬子與我或參加另一慰勞團,六月中旬可出發。
??重慶三次大炸,損失雖大,但無害於抗戰。不過,天一晴則鋪戶暫停營業,諸多不便。故甚願大家到各處去采訪些材料,並做宣傳工作,勝於在此日躲飛機,無事可做。
??留此者為伯奇,羅蓀,乃超等,恐怕要向他們拉稿了。預備走的廿來人,大概都得到秋間歸來,才能給你稿子。如函伯奇等,祈投重慶信箱二三五號——“文協”的信箱,羅蓀又在郵局,比寄他處都可靠。
??為“文協”募款,極謝!“文協”此後在何處辦公,很難說。會所還是老地方,可是誰敢說能存到幾時。我看,捐款不如暫存兄處,等到秋霧來到,空襲停止,再函請匯寄,好不好?
??再:會刊擬出英文版,由香港分會主持,現在還沒有錢;假若理事會決定,以兄所募之款,寄交分會辦理英文版事,亦當再函我兄商議,請你聽我的信。
??昨寄去“文協”廣告一紙,祈代登《星洲日報》,甚謝。匆覆,祝吉安
??弟舍上 五,廿四
??原載1939年6月10日新加坡《星洲日報·晨星》
??一九四〇年一月二十日
??達夫兄:
??去年年底的信,今天收到,走了二十一天。
??募匯之款,收條遵囑附奉,朋友們都向你致謝!並祈繼續努力!會中經費近來大窘,約略言之:會所一切開支在我監視下,雖物價高漲數倍,仍不許超出二百元一月,梅林亦極忠謹,連筆都舍不得買。會刊因送會員及補助經費機關,(中宣部就是五百份,不給不行),每月須賠五、六百元,成都及桂林分會須每月需款各一百元。香港所出的外文會報,因載有某親汪嫌疑的作品,受外間指責,我已函征香港同人改善意見,尚無回信。若是繼續出,仍須每月三百元,是則每月收入之千二百元補助已不夠用,賴以前諸事儉省,致未塌台,現在可糟了,政治部的月費五百元已欠發十個月,催也白費力,不催則連盼望亦無,月入七百,而有千多元的事情,怎辦呢?
??會員們窮的不得了,物價猛漲,而稿費無增,大家爭為小文,以求三五元收入吃飯,稍大的文章,即無法寫,文藝的損失甚巨,而會中無法補助,近擬演戲募捐,能否實現,在不可知。
??一肚子委屈,但求日夜窮忙,決不以淚洗麵!抗戰勝利,我們必聚到一處,作些自己能吃飯、對社會亦有些益處的事;閑了喝幾杯,相對罵罵街,發發怨氣。在渝的朋友們都時時念及你,定不會把你拋在南洋,你不願回來,我們會拉你回來!
??勞軍歸來,即大忙碌,現在正與之的合寫劇本b,係受回教協會之托,我根本不懂戲劇,但什麽也要試試。他們作教授的可以罵我野狐禪,“老”不正經。我卻不管那一套,我隻知道努力就有進步。我的《殘霧》上演大紅,把教授們的鼻子都氣歪了,那劇本根本要不得,可是誰教他們懶惰不寫呢?達夫兄,我們四十多歲的人,一點也不比他們年輕的氣弱,專憑我們這股熱烈勁兒,正直勁兒,就使他們無法不尊敬。我希望我們的這股熱情永不稍減,一直到進了土為止。
??蓬子住在會中,一天窮忙,他與我差不多是會中的總打雜。好了,忙,不多寫。祝吉
??弟舍啟
??一,廿
??原載1940年2月21日新加坡《星洲日報》
??一九四〇年五月十五日
??達夫兄:
??接到信及匯票,都交與了梅林,他當然會照辦一切。
??說到那“寄慰達夫”倒是我的發動。大家喝酒,我想起了你來。即動手寫了那麽一張,也由我寄發。“都問你好”也是我寫的。你猜錯了。真的,我們都想念你;每有聚會即念道“達夫在這兒夠多麽好呢!”文藝界協會的晚會還照常開會,而且越來越好——認真的討論問題,不客氣的互相批評作品,誰也不臉紅鬧氣。詩歌晚會成績最佳,大家確信新詩能朗讀,也就設法使之如此;寫成,便當眾誦讀,極有趣味。你知道嗎?我也正在寫詩,而且要寫一萬行。現在已得一千五百行,大概今年年底可寫完,寫得好壞,我不敢說,隻知道念出來很好聽。每天多則三四十行,少則一二十行。詩難才短,自然求快不得。但已下決心,非寫完不拉倒。
??我也敢寫劇本了,和之的合作的《國家至上》,演出頗能叫座。等長詩寫到相當的段落,還想寫個劇本,入秋給“文協”上演,若能得點錢給會裏也不錯。
??說起來真教熱鬧:在三四兩月中,童泯的《黑暗的笑聲》,翰笙的《塞上風雲》,餘上沅先生的《從軍樂》,顧一樵先生的《嶽飛》,家寶的《蛻變》,我們的《國家至上》,還有舊戲重排的《黑地獄》與《軟體動物》,都緊接著演出。真是戲劇大比賽呀!看話劇的人確是比從前加多了,好現象。不過,劇場裏的秩序還是亂七八糟。關於劇本與導演,因了向舊劇爭取觀眾,也往往要些噱頭,以迎合台下的低級趣味,這都該矯正!
??“文協”現在有八個分會了——成都,昆明,貴陽,桂林,曲江,香港,襄樊,延安。此外,連晉西南,綏遠,榆林,蘭州,也都與總會取得聯絡。國內的文人確是團結得不錯,值得我們高興。我因生活太苦,本擬去教書,可是朋友們不許我走,自己心中呢也真舍不得“文協”,於是就仍留在這裏,過著蛤蟆墊桌腿的生活!現在,我是硬放了自己的假,來到鄉間趕寫長詩;有蓬子與梅林經常在會所。我想不會耽誤了什麽事。因避免空襲的危險,在南泉又租了幾間房。舒群與蕭軍諸位都住在那裏,我不久也想去看看他們。
??我確信,能團結才能抗戰。若為了自己的私利微名而攻擊別人,破壞團結,是以不妥協為名,而實與漢奸同一心理;漢奸固亦以不合作為口號也。國內文人除了極少數的抱此心理而投降敵偽,大家真是協力同心的從事抗戰宣傳工作;因此,我自己雖無任何才幹,仍願為“文協”盡力。我希望海外各地的文人也都能這樣,把私心與疑心去掉,不說別的,隻謀抗日!假若今日說東,明日說西,早上疑神,晚上疑鬼,必至一事無成,而根本耽誤了抗日!認清了敵人,消滅敵人,別的都是多事!此種多事,正是敵人所喜,心誌力量不集中,敵人正好乘虛而入也!是不是,達夫兄?
??僑胞們給“文協”捐款,全體會員莫不感激,我說上麵一段話,也正是因為感激僑胞,而深恐僑胞中的文藝青年因遠離祖國,未親見敵人的殘暴,以致看錯了目標,亂放無的之矢,減少了抗敵力量!假若你看著合適,就把此函發表了吧。
??王瑩女士如仍在貴處,祈代問好!祝吉!
??老 舍
??五 .十五
??原載1940年6月19日新加坡《星洲日報·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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