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舊事

  簡寧寧忽然身體抱恙，寇珺將她安放在一張舒服的布沙發上。


  一旁的江言離同樣著急，但他並不懂醫術，只能站在旁邊，絲毫不敢打擾寇珺。


  遲疑了很久，江言離小心翼翼地問：「她怎麼樣？」


  寇珺沒有作聲，江言離也不敢再問。


  鍾方走了過來，微微嘆息一聲，說道：「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察覺到有一股奇特的力量在控制我的人生。沒想到這股力量居然來自未來，這完全超越了我的認知，讓我毫無還手之力。」


  鍾方忽然的失落，讓寇珺心中一緊。


  「鍾先生是察覺到了什麼嗎？」寇珺覺得，已經恢復了記憶的鐘方不可能無緣無故說這麼一番話。


  「我總覺得寧寧小姐身體忽然出現狀況和九重世界無關。」鍾先生字字沉緩，像心裡壓著一塊石頭，「也許……和斐老有關。」


  鍾方話音剛落，整個人就像被忽然抽走了靈魂似的，變得虛弱無力，頭上不斷冒著冷汗。


  「鍾先生！」江言離立即攙扶住鍾方。


  鍾方看向江言離，對他笑笑：「我想起你了，能看到你安然無恙，我就知足了。」


  鍾方的話讓江言離濕了眼。


  「鍾先生，你別這樣……你要好好的。」江言離的玩世不恭掩藏了他骨子裡的至情至性。


  鍾方遲疑了下，說道：「我……我沒事，只是覺得有點累，想找個地方坐會兒。我又沒死，你哭什麼？」


  江言離面露尷尬，「我……我是擔心你嘛。」


  鍾方坐下后，喝了江言離遞過來的一杯涼茶，感覺舒服了不少，他對守護著簡寧寧的寇珺說道：「如果我的記憶沒有出問題，邏輯思維能力也還健在的話，我應該在此刻提醒你，不應該過度關心寧寧小姐，而應該看看斐老那邊會生出什麼變化。」


  鍾方的話，歧義很大，正焦頭爛額的寇珺聽了，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拳頭。江言離見狀，攔了過來，勸寇珺：「你先別衝動，鍾先生這麼說一定有他的道理。」


  鍾方正虛弱，也顧不得抱歉了，而是問寇珺：「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向我透露你和寧寧小姐是怎麼相識的。」


  寇珺聲音冰冷，道：「我沒有心思在這個時候跟你講故事。」


  鍾方卻說道：「我是為了解開你心裡的疑點，如果你不願意配合，我也就懶得多問了。」


  鍾方重重地喘息了兩聲后，說道：「沒了寧眉，我的人生已經沒有多少意義了，在世界毀滅之前，能清凈一會兒是一會兒。」


  鍾方的話很決絕也很誠懇，不像是故意說來威脅人的。


  寇珺遲疑了片刻，開始對鍾方這個全然陌生的人講起他和寧寧的事。


  「在寧寧出現以前，在我身邊保護我的是老莫。老莫是個電腦高手，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黑進別人的電腦，給我幫了不少忙。當我們跟蹤藏有《D·P》代碼的秦漠去到沙漠小鎮時，老莫忽然告訴我說，會有新的人替代他。」


  「老莫走後，寧寧就出現了。她的大腦似乎藏著一個超級電腦，所有客觀物件入了她的眼睛都會被分析為一堆數據。」


  回想著和簡寧寧相處的點點滴滴，回想著她對他的幫助，寇珺濕了眼眶。


  鍾方捕捉到寇珺眼角的濕氣，心情有些複雜。


  「你覺得常人能做到這些嗎？哪怕是編譯天才。」鍾方的問題像一把利刃刺進了寇珺的心。


  簡寧寧並未完全昏厥，她仍然有意識，也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鍾方的問題。


  她的心轟隆一聲，像炸開，像碎裂。


  她想知道，寇珺怎麼回答。


  寇珺沉默了一陣，最後才動了動嘴唇，「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


  鍾方擺手，打斷了寇珺的話，「不，你不知道我想說什麼。」


  「這世上確實有一個叫簡寧寧的人，她是活生生的人類，有血有肉，被寇老爺子，也就是你爺爺稱為編譯天才。」


  「能被你爺爺稱為編譯天才的人，全世界估計也不會超過三個。當年你爺爺跟我提到她的時候，我很好奇那個叫簡寧寧的人究竟什麼樣子。」


  「後來，我見到了她。」


  鍾方伸手，在半空中抹過，一道水幕浮現，水幕上播放著當年他見簡寧寧時的場景。


  一個滿面冰霜的女人提著電腦從遠方走來，在看到鍾方時，只是清冷地點了點頭。


  「她受你爺爺之託，阻止《D·P》復原，為你爺爺善後。」鍾方關掉了水幕。


  寇珺不信，他說道：「我不知道你編出這堆謊話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但你休想離間我和寧寧。」


  鍾方苦澀一笑，搖搖頭：「都到這個地步了，我哪裡還有心思離間你們？」


  寇珺沉默了。


  寧眉是鍾方在這世上唯一最愛的人，寧眉走了，他便無欲無求了，哪裡還會說謊做局？


  寇珺緩和了語氣，說道：「可是，我分明記得爺爺臨走時，什麼也沒交代。」


  鍾方再次伸手，讓空中現出電腦屏幕。


  「好在謨城是個虛擬空間，我可以任意調度在這座城市發生過的任何事情。你可以親眼看看你爺爺當年在謨城最後一次見我時的場景，也免得我花力氣苦勸了。」


  鍾方話音剛落，電腦屏幕上的畫面就有了動靜。


  畫面中，寇珺的爺爺寇老爺子十分悲痛，「鍾老弟，我已經後悔了，可我沒辦法。」


  「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你放心，不管以後你出現什麼意外，我都會用生命保護你交給我的東西。」畫面中的鐘方同樣紅了眼。


  鍾方忽然疑惑道：「我似乎聽說你孫子一直在暗中調查你研究《D·P》，何不直接告訴他真相，讓他參與到計劃中來？」


  寇老爺子搖搖頭，「我的孫子我再了解不過，他以為我利欲熏心，想要藉助《D·P》達到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暗中調查我。我也想過，要不要把真相告訴他，後來想想，他對代碼並不精通，就算知道一些，也只懂皮毛，如果真讓他攪進來，只怕會扛不住他人暗算。」


  「我讓你找的那位編譯天才，她在半年前就黑進了我的私人電腦，和我交流了半年，也算忘年交了。只是，《D·P》干擾，我失去了和她的聯繫，你一定要把她帶來見我。」


  寇老爺子說話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劇烈地咳嗽，整個人像秋天裡的一片枯葉，無力，無助，憔悴。


  忽然，寇老爺子咳出一口黑血，整個人栽倒在地上。


  鍾方慌了神，蹲下身檢查了一陣，發現寇老爺子身處謨城這樣的虛擬環境中只會雪上加霜。


  鍾方叫來心理診所的幾位學生，讓他們把寇老爺子送出了謨城，送回了北辰街1號。


  寇老爺子送走後，寧眉出現了。


  寧眉面含憂色，溫柔的聲音有種令人舒服的力量。


  「他怎麼樣了？這件事情似乎不小，你可要小心應對。」寧眉為鍾方整理著衣襟。


  現實中，鍾方看到寧眉出現，心中一痛，痛苦地側過神去。


  空中，畫面還沒有停止播放，忽然，畫面中的鐘方整個人栽倒在地。


  畫面中響起寧眉的尖叫，「鍾方！你怎麼了？」


  鍾方握著寧眉的手，說道：「對不起寧眉，我有很多事情都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如果不是寇老兄來這一趟，我可能會隱瞞你一輩子。」


  寧眉哭得像個淚人，呼喊著：「你不要跟我說這些，我們誰都不會有事，你給我挺住，我現在就叫醫生。」


  鍾方的嘴角露出苦澀的笑容，聲音微弱得像一縷清風，「沒用的，你答應我，就坐在我身邊，好好聽我說說話。」


  「你說，你說。」鍾方臉色蒼白，最初乾裂得可怕。


  畫面播放到這裡時，忽然停止了。寇珺三人無一不驚疑地看向鍾方，見鍾方面色奇怪，伸手就要收走畫面。


  寇珺動作極快，攔住了鍾方。


  「是你說要給我們看看前因後果的，怎麼忽然改主意了？」寇珺眉頭微皺的樣子，和寇老爺子一模一樣，這一點，讓鍾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位老朋友。


  鍾方最終還是妥協了，他無奈地說道：「我之所以關了畫面，是因為這些東西我自己都沒看到過。」


  躺在沙發上的簡寧寧皺起了眉頭，「怎麼可能？是你在操作這一切……莫非……」


  說著說著，簡寧寧就狐疑起來，「莫非還有別的力量在操作？」


  寇珺追問：「是斐老？」


  鍾方嘆息一聲：「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我也沒有必要再瞞著什麼了，不是斐老，是來自未來的力量。那股神秘力量總會時不時地出現，讓我的言行不受控制。」


  簡寧寧遲疑了剎那，問道：「我也時常感到自己不受控制，莫非也和那來自未來的力量有關？」


  鍾方搖頭：「你和我的情況不同，你之所以會出現在寇珺身邊，和我剛才提到的那位簡寧寧有關。」


  「什麼簡寧寧？我不就是她嗎？」簡寧寧臉色難看，渾身戰慄。


  看著簡寧寧痛苦的樣子，寇珺又急又擔憂，對鍾方怒道：「你究竟想說什麼，究竟想讓我們看什麼？不要再浪費我們時間了。」


  鍾方虛弱道：「我想給你們看的，是你爺爺當年的想法。你爺爺並不想讓你捲入和《D·P》的對戰中，他知道自己犯了錯，所以找了編譯天才簡寧寧來為自己善後，也讓我小心保管晶元。」


  「可是，寇老爺子離開謨城后，我就一病不起。」


  鍾方說完，手划拉而過，半空中的屏幕上的畫面又有了動靜。正如鍾方所說，畫面中鍾方忽然像患了重病一樣一病不起。


  畫面中，寧眉哭得傷心，一次次追問：「你怎麼會這樣？」


  「你到底有什麼瞞著我。」寧眉的眼裡有了一絲怒氣。


  鍾方從不捨得寧眉生氣，又怎麼捨得她動怒，心裡一急，只能和盤托出。


  「這倔老頭，忽然來找我，讓我一點準備都沒有，我……」鍾方把話說得結結巴巴。


  「你們是老朋友，他有要事託付你，所以找上門來，有什麼問題？」寧眉仍舊緊皺著眉頭，「鍾方，我不希望我們之間有任何一絲的隱瞞。」


  鍾方只好道：「他……他來找我，一定會被《D·P》察覺，而我，也會遭到謨城的攻擊。」


  「你在說什麼？」寧眉不解。


  鍾方低著頭，十指伸入頭髮中，糾結地抓了一把，最後索性豁出去了，說道：「我之前跟你提過《D·P》，寇老爺子現在被《D·P》系統反噬，已經家不成家了。他來找我，必然會被《D·P》察覺。」


  「這和謨城有什麼關係？」寧眉感覺自己在剝洋蔥。


  「寧眉，我說了，你會相信我嗎？」


  「只要你說真話，我就信。」


  鍾方無奈，說道：「謨城它不是一座真正意義上的城市，它是由代碼編譯出來的虛擬城市。」


  鍾方曾經跟寧眉提過《D·P》，所以寧眉在理解謨城是虛擬城市時，不算太難。


  「雖然我一直都不想告訴你，但是……我不想騙你，我……我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人類。」


  「你知道我為什麼總是做出一副潛心研究，離不開診所的樣子嗎？因為我根本沒辦法離開，我的程序控制著我的一切行動。」


  鍾方紅了眼，「七年前，我們見面的那天，你躺在街上奄奄一息，我把你救了回來。」


  「我知道。」寧眉不明白鍾方為什麼忽然提這一段回憶，「這和寇老爺子來找你，和你受傷有什麼關係？」


  鍾方凝視著寧眉，問道：「你還能回憶起你從出生到現在所發生過的事情嗎？」


  寧眉雖然不懂鍾方為什麼這麼問，但還是照做。


  「我出生在邾城，父親是外科醫生，母親是大學教授，在我20歲的時候，父母親出國旅行時發生空難，從此我一個人生活。後來我離開邾城來了謨城，以求忘記失去父母的悲痛。來謨城的第一天，我就遇到了你，我們一見鍾情，慢慢就在一起了。」


  寧眉說著說著，嘴角浮起了溫暖的笑意。


  看著寧眉嘴角的微笑，鍾方不忍心告訴她真相。


  「可是……」鍾方糾結著，「你不覺得你回憶不起來謨城之前發生過的所有事情的細節嗎？」


  鍾方的話讓寧眉僵在了原地。


  鍾方所問的，正是寧眉一直疑惑的。寧眉冰雪聰明，早就發現自己的記憶很乾癟，像灌輸進去的「知識點」，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尤其是在說到父母雙親出車禍身亡時，她一點悲傷的情緒都沒有，她甚至回憶不起父母的長相。


  「為什麼？」寧眉的嘴唇在顫抖。


  鍾方把頭埋得很低，聲音也很微弱：「因為這些記憶都是假的。」


  沉默，是因為痛苦讓人忘了呼吸。


  許久，鍾方才說道：「對不起，是我重塑了你的記憶。」


  「為……為什麼？」寧眉完全回不過神來，整個人變得僵硬。


  「我也不知道你過去發生了什麼，我找到你的時候，你躺在水溝旁奄奄一息，我把你帶去醫院，你卻一直抱著我的手臂，直到我把你帶回家。」


  「我留下了你，你的病情也漸漸好轉，可是，你仍然整晚整晚地做噩夢。我是謨城最有名的心理醫生，卻治不好你的心病。當我知道謨城有一種力量可以重塑人的記憶后，我就利用它改變了你的記憶。」


  鍾方心裡滿是愧疚，寧眉卻沒有責備他，而是試探地問道：「你借用的力量，就是操控《D·P》的力量？」


  鍾方點頭。


  「我利用了《D·P》的力量，實際上和《D·P》的傀儡沒什麼兩樣。倔老頭來找我，我也答應幫他，這便是與《D·P》為敵，與那神秘力量為敵，所以我……我可能也遭到了反噬。」


  鍾方說完這段話時，臉色已蒼白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