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心結
北辰街1號，還是他們離開時那破舊卻整潔的模樣。
幽暗的房間中，簡寧寧斜靠在窗戶前的一張舊沙發上。
曾經她不知道這棟別墅是寇珺的，一度對這裡的東西有些排斥。當她知道，這裡的一切都是寇珺曾經用過的，莫名地，在它們身上尋找到了一抹熟悉感、親近感。
簡寧寧把頭靠在純色的布藝沙發上，感受著頭髮與沙發輕輕摩挲的細膩感覺。
漸漸地，她原本空白的腦袋裡浮現出在雪山上的場景，是她，親手殺了那些人。
她無法否認這個事實，也無法忘記。
寇珺又來敲門了，她還是不做聲。
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寇珺，或者說，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心中對寇珺的懷疑。
原本她只是一個普通的上班族，雖說加班辛苦，工作看不到前途，但日子過得也算正常。可是，自見到寇珺，自見到那古怪的鋼琴師老莫之後，她的人生就不一樣了。
初見寇珺的時候，她就知道，寇珺不是個簡單的角色，和他在一起，人生必定會經歷更多的風暴。她以為她忽然擁有的異能，足夠保護寇珺，足夠化解他們遇到的種種危機。
事情超過了預想，短短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她就殺人了，一殺就是近兩百人。
她仍然清晰地記得張婷婷以及其他傀儡痛苦哀求的樣子。
可是，剎那后，腦袋裡又會迴響著寇珺的勸誡。
簡寧寧曾稱呼為D效命的那些人為傀儡，可細想之下，她又何嘗不是寇珺的傀儡？
從頭到尾，寇珺都沒有對她完整解釋過，她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好端端地為什麼就擁有了異能。
如果說她是被老莫選中的，那為什麼偏偏選中她？
「寧寧，你把門打開。」寇珺這一次沒像之前那樣默然走開，而是執著地不斷敲門。
簡寧寧就當沒聽見似的，仍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這一刻，她覺得很孤單，彷彿被世界遺棄。
站在門外的寇珺索性用身體撞擊房門，一下比一下用力，重撞了幾下后，房門開始出現一條裂縫，看上去搖搖欲墜。
聽著震耳欲聾的撞門聲，簡寧寧回過神來，開始感到慌亂。
砰的一聲，房門終於被破開。
看著在沙發上蜷縮成一團，把頭深深埋進膝蓋里的簡寧寧，寇珺的心為之一痛。
「寧寧。」
寇珺一步步小心翼翼地靠近簡寧寧，將她摟在懷裡。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你想知道的，我現在通通都告訴你。」
寇珺輕輕地撫摸著簡寧寧的頭髮，想讓簡寧寧感到安心些。
「我知道你心裡一直在責怪我沒有把一切都告訴你，我該怎麼告訴你呢？因為我鎖知道的信息也非常有限。」
「三年前，北辰街一號發生了爆炸，我隨之暈厥。等我醒來以後，發現自己還躺在北辰街一號。」
寇珺看了看身下的沙發，「當時我就躺在這張沙發上。」
「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製造爆炸的人是誰。但當時我已經在調查《D·P》失蹤一事，所以我斷定爆炸事件的製造者和《D·P》的失竊有關。」
「我醒來后看見的第一個人就是老莫，他告訴我，他是來幫我找尋《D·P》的。」
簡寧寧心中疑惑，莫名其妙出現的老莫，怎麼會贏得寇珺的信任？
寇珺雖然年紀不大，但一雙眼睛卻犀利老練，就算是老狐狸，恐怕在他面前也會現出原形來。
簡寧寧嚴重的懷疑被寇珺捕捉了個乾淨，他解釋道：「老莫說他是我爺爺派來的人。當初我也不信，畢竟我爺爺從年輕到老都只醉心於研究代碼，交際圈非常窄，我從來沒聽他提起過老莫。可是，老莫告訴了我很多關於我爺爺的事，並交給我一封信。那封信確實出自我爺爺手筆。」
寇珺見簡寧寧沉思起來，似是對他的話開始有了興趣，便繼續道：「爺爺在信里說，他安排了人來幫助我，並且這些人都是在某些方面有特殊能力的人。爺爺雖然沒有直接說老莫就是他安排的人，但老莫確實在電腦運用方面表現出了特別的才能，多次幫了我的忙。」
「當然，僅僅這樣，並不足以讓我相信他。後來多次經歷生死危機，都是老莫幫我化解的。他甚至多次用性命來幫我從危險中脫身，我很難想象，如果這三年沒有他，我會變成什麼樣子。」
簡寧寧從沙發上坐起，畢竟，被寇珺壓在身下的感覺並不好受。
她凝視著寇珺深邃如星空的眼睛，用泛著清冷的語氣說道：「你和老莫的糾葛我並不想了解，我只想知道，老莫為什麼選擇了我。」
寇珺就是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所以才繞來繞去說了那麼多。
可是，該面對的終究要面對，不是他能逃避得掉的。
沒有什麼問題是不需要處理就能解決的，時間淡化的只是情緒，它無法真的讓問題消解。
寇珺看著簡寧寧，幽深的眸子里湧起一些無奈。
「當初老莫也沒跟我說得特別明白，他只說是奉我爺爺的命令來幫我。老莫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一整天也很難聽到他說一句話。就連他要永遠從這世上離開這件事，他也沒細說，只說他會找個新的人來代替他幫助我。」
「我和老莫的溝通素來很少，因為我們都不確定躲在暗處的敵人究竟有多強大，他會不會把我們所說的每句話都竊聽了去。所以，老莫不說的事，我素來不怎麼詢問。我想的是，他想告訴我的，他自然會想盡辦法告訴我。」
「當初我和老莫跟蹤秦漠來到了沙漠小鎮，老莫告訴我說，被選中的人出現了。但他並沒有告訴我，誰是他選中的人。我當時只能憑藉自己的判斷力來獲知這一信息，還好，事實證明我的判斷沒有錯誤。」
簡寧寧微微偏著腦袋，眸子里閃過一道倔強的光芒。
「你想說，你根本不知道老莫為什麼偏偏選中了我？」簡寧寧不相信。
寇珺的目光微微一滯，他沒想到，去雪山一趟后，簡寧寧對他的信任有了動搖。
「沙漠小鎮的情況很複雜，當時除了我和老莫在之外，還潛伏著D的人。我們必須小心翼翼，否則就會打草驚蛇。老莫只告訴我，新的助手會出現，讓我耐心等。其他的信息，他並沒有多說。」
「其實，在沙漠小鎮發生的情況你都知道，他和你說完話后就上了一輛車。」
寇珺說到這裡時，忽然皺了下眉頭。
「怎麼了？」簡寧寧的眼睛一刻也沒從寇珺的臉上挪開過，所以並沒有錯過寇珺這一細微的表情。
寇珺說道：「我記得老莫上車后，車上掉下來一隻面具。」
寇珺打開電腦，把屏幕共享給簡寧寧，隨後在電腦屏幕上展示了他看到的面具模樣。
看到那面具時，簡寧寧驚呆了——那不就是她當初在夢境中所戴的面具嗎？
「我總以為自己距離真相很近，卻發現迷霧之後還有迷霧。」
簡寧寧低著頭，十指穿入濃密的頭髮中。
寇珺輕輕地摟著她的肩膀。
「我明白你的擔憂，你現在走的每一步，我當初都走過。你放心，有我在，不會有事的。」
「有我在」這句話，寇珺說過不止一次了，當初，這話確實能讓簡寧寧感到安心，可是，當簡寧寧的心裡對他產生了懷疑后，這句話就沒那麼好使了。
「你還在為雪山上的人之死而感到難過？」寇珺就像擁有透視眼一眼，把簡寧寧的心思看了個透徹。
簡寧寧不想撒謊，微微點了點頭。
寇珺說道：「沒有誰生來就是劊子手，可是，有些時候我們沒有選擇。在雪山上的時候，如果我們不殺了他們，我們就會死。《D·P》的如果真的被壞人所用，整個世界都會迎來災難。仁慈，有的時候是最沒用的善良。」
簡寧寧其實明白寇珺的意思，也理解，只是從來沒有殺過人的她一下子遇到這種事情，心中想架設了一堵無法逾越的坎。
簡寧寧凝望著寇珺，寇珺的語氣雖然溫柔，可他的眼神卻顯得很急，彷彿有心事。
「你來找我，不僅僅是為了安慰我吧。」簡寧寧的嘴角浮起一絲苦意。
寇珺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簡寧寧時，門口走進來一個人影，正是顧恬恬。
顧恬恬扭著豐滿的身段走了過來，臉上帶著急切，「我說這位大姐，你腦子清醒點好嗎？《D·P》擁有毀滅世界的力量，它現在在哪兒我們誰都不知道，壞人什麼時候會將它破解我們也不知道。但我們唯一知道的是，只要有人將它破解，整個世界，包括你我都會完蛋。寇珺的爺爺倔老頭創造了這一系統，而他就是負責保護《D·P》系統的人，你說他急不急？」
寇珺看了顧恬恬一眼，示意顧恬恬閉嘴，顧恬恬委屈起來，紅唇不斷開合，繼續道：「難道我有說錯嗎？從雪山回來之後，她就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也不告訴我們她從D那裡究竟得到了什麼情報。」
簡寧寧冷冷地看了一眼故意把事業線露出來的顧恬恬，說道：「如果她在這裡，我永遠都不會告訴你D的電腦里有什麼。」
「你……」顧恬恬指著簡寧寧的鼻子，恨不能和她吵一架，可是，她還沒來得及張嘴，寇珺犀利的目光便掃了過來，逼迫得她立即閉了嘴。
「出去。」寇珺的聲音冷漠如霜。
顧恬恬氣得眼眶泛淚。
「你當心別被這個小妮子給耍了！」
「這是我的事。」寇珺一點情面也不給。
顧恬恬只好離開，並把房門重重拉上。
寇珺問簡寧寧：「現在可以說了嗎？」
簡寧寧面露苦澀，語氣帶著一絲嘲諷：「果然把我當利用品。」
「如果它真的關乎整個世界的安危，就算我和你之間有再大的矛盾，我也會把知道的告訴你。」
簡寧寧話音剛落，手就被寇珺握住了。
寇珺凝視著簡寧寧的眼睛，像要看進她的心裡。
「我們之間沒有矛盾。」
寇珺永遠都這麼霸道，也永遠這麼柔情，彷彿他只需要輕輕鬆鬆說兩句話就能牢牢掌控她的少女心。
這種被控制的感覺很糟糕，可是，她卻沒有能力逃出來。
「現在可以說了嗎？」他的氣息在她眼前流轉，讓她的心跳亂了節奏。
簡寧寧故意做出冷漠的樣子來掩飾心中的慌亂，她故意用不含任何感情色彩的平靜語調說道：「我只說我通過分析D的電腦得到的結果。」
寇珺點點頭，表示他在聽，而且贊同簡寧寧的決定。
簡寧寧繼續道：「三年前，D在得知你就是倔老頭的孫子后，便找上門來，在北辰街1號埋伏，準備將你抓去雪山。可是，有人忽然給D發了一封郵件，稱你並不知道《D·P》的下落，留你活口就多一層阻礙，為了以防你出手干涉他們尋找《D·P》，所以必須殺了你。這就是D轟炸北辰街1號的原因。」
「凌晨3：12，北辰街1號發生爆炸，一個叫鍾方的中年男人及時出現並把你救下，所以你才得以倖存。」
聽著這些，寇珺並沒有急著給出反應，而是繼續聽簡寧寧說。
簡寧寧繼續道：「鍾方利用爆炸反擊，D在這場爆炸中受了重傷，變成了植物人，從此以後他只能依靠電腦來與世界建立聯繫。」
簡寧寧看了一眼寇珺，說道：「這些是你們的過往的糾葛，如果你已經知道得差不多了，我可以不繼續說下去。」
「鍾方是誰？」寇珺問道。
簡寧寧道：「大學教授，創辦了一家軟體公司，去年剛上市。」
「他破壞了D的計劃，為什麼D沒有去找他算賬，反而讓他繼續生活得無憂無慮？」
簡寧寧聳聳肩：「我也不知道，興許是D自知精力有限，不想為不相關的人耗費心神。」
寇珺沉思了片刻，認為簡寧寧說的有道理。D一邊要追查《D·P》，一邊要防著寇珺，一邊還要防備江言離逃跑。
「江言離是什麼情況？」寇珺追問。
簡寧寧道：「D第一次見江言離是在三年前的一個傍晚，江言離在酒店裡吹牛，說他能看穿別人心中的想法。D走上前去，讓江言離猜他在想什麼，江言離一一說中。D確定江言離擁有異能后，用金錢把江言離騙到了車上，隨後帶去了雪山。」
寇珺再次沉思起來，良久才低語道：「意思是說，D也在尋找擁有異能的人來幫助自己尋找《D·P》。」
一個「也」字讓簡寧寧心中一顫，她的目光忽然冷冽起來，幾乎用威脅的語氣說道：「如果某天，讓我知道你利用我，不是為了拯救世界，而是為了私心，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將你碎屍萬段。」
簡寧寧的話似一把利劍插進他的胸膛，他微眯起眼睛，手指輕輕一捏便把簡寧寧的下巴給鉗住。
「女人永遠都這麼薄情么？之前還不分你我，現在卻會說威脅人的話了。」
簡寧寧毫不退步：「如果你利用我只是為了私心，那我剛才說的話絕不僅僅是威脅那麼簡單。」
二人凝視了良久，直到簡寧寧的眼睛酸澀得快要掉下眼淚來。
「你還想不想聽其他的？」簡寧寧怒問。
寇珺收了手，低語：「當然。」
簡寧寧道：「顧恬恬剛才說《D·P》擁有毀滅整個世界的力量，不假，《D·P》是由倔老頭編譯出來的軟體系統，但它卻能夠對現實世界產生影響。」
聽到這裡，寇珺不得不打斷一下簡寧寧，他說道：「我對代碼的東西不了解，因為，從小家人就不讓我砰和代碼相關的任何事。你……可不可以說得再詳細一點。」
素來智慧的寇珺，卻在簡寧寧最為熟悉的編譯領域生澀起來，這讓簡寧寧忽然找到一點自信。但她並沒有把這份竊喜表現在臉上，而是說道：「聽說過機器人嗎？在人們的構想中，機器人由機器組成，但它卻因為裝有程序而能自如活動，甚至可以擁有感情和情緒。」
寇珺驚問：「你是說，《D·P》可以創造出機器人？」
簡寧寧沉默了剎那，略微嘆息了下，說道：「如果D的電腦中關於《D·P》的記錄是正確的，那麼它的威力，遠遠超過製造機器人。」
「什麼意思？」寇珺盡量讓自己對簡寧寧說的話理解得更透徹一些，奈何他不懂代碼，只能追問。如果不懂裝懂，只會錯過更多的線索，浪費更多的時間。
簡寧寧說道：「人的壽命有限，但代碼的壽命無限，人死之後，思想附著在代碼上，借用代碼的力量繼續影響這個世界，你說，這是不是比機器人的設定更為可怖。」
「什麼……意思？」寇珺開始後悔沒有真的接觸過編譯。
簡寧寧的耐心遠遠超過了寇珺的預想，她說道：「比如，《D·P》中的代碼，將你生前的記憶、感知、情緒、性格、習慣等等都記錄下來，再把這些信息輸入到另一個人的腦子裡……」
「靈魂互換？」寇珺驚問。
簡寧寧點頭：「算這麼回事。」
簡寧寧又道：「D對《D·P》系統有兩個猜測，剛才我說的只是D對那系統的一種猜測，另一種猜測更為可怕。」
寇珺認真地聽著，像個認真聽課的學生。
「D猜測，《D·P》系統也許可以造出由代碼構建的人。」
「什麼？」這一猜測太大膽，在寇珺看來根本不可能。
簡寧寧說道：「我和代碼打了多年的交道，從來沒聽說過代碼可以變成人的事情，也許是D在胡思亂想。」
簡寧寧發現，她在說這些的時候，寇珺變得非常沉默。
許久后，寇珺抬起頭來看向她，無比認真地說道：「如果你真正了解我爺爺后，也許就不會認為D只是胡亂猜想了。」
寇珺的話讓簡寧寧良久回不過神來。
「還發現了什麼？」寇珺忽然的追問，讓簡寧寧有些反應不過來。
簡寧寧遲疑了剎那后說道：「D之所以自殺，是因為他意識到我們有入侵他電腦和輕易改變複雜程序的能力，他害怕與他大腦聯繫的那台電腦被我們破解，所以才選擇了自殺。」
「D在與大腦連接的電腦中設定了死亡程序，他的生命一旦走向終結，電腦晶元就會自動焚毀。」
寇珺悵然若失，「也就是說真正重要的東西已經毀掉了？」
「未必。」簡寧寧打開了電腦，讓半空中浮現出一道水幕，那正是電腦屏幕，僅她和寇珺二人可見，就算顧恬恬闖進來也無法看見。
這個時代的電腦就是這樣，可以隨時隨地在空中浮現，不需要顯示器。也可以隨時和別人共享，沒有授權的人則無法查看。
寇珺看向電腦屏幕，只見屏幕上出現了一行文字：花半里舊街72號。
「這是哪兒？」寇珺問。
簡寧寧關了電腦屏幕，看向寇珺：「我也不知道，這是我在與D大腦連接的那台電腦中得到的唯一信息。」
寇珺眼睛微眯了下，忽然說道：「D想掩藏的必定是非常重要的信息，循著這個地址，我們一定能找出更多線索。」
簡寧寧點點頭，「那顧恬恬呢，怎麼處理？」
顧恬恬是敵是友，簡寧寧不得而知，就是不知道寇珺是否和她一樣，對顧恬恬充滿了茫然。
寇珺看向門所在的方向，他知道，顧恬恬就站在門外。
「我有辦法。」寇珺字字有力。
簡寧寧從沙發上起身，似有妒意：「那就好。」
看著簡寧寧滿臉不高興的樣子，寇珺忽然把她拉回了身邊，「你最近情緒很低落，也許我該想想辦法讓你高興起來。」
「提升忠誠度嗎？」簡寧寧有點討厭當初的遊戲了。
寇珺卻道：「不，是解決你心裡的疙瘩。」
寇珺的身體傾壓而來，簡寧寧只覺眼前一黑，唇瓣上有了柔軟溫潤的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