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倒勢
田響忍不住也看向倪敬,想要知道此時倪敬在想著什麼。
熟料倪敬只是斜眸望了一眼梁長史。那一眼,冷漠到無情,還有幾分威脅,似乎在告訴他,如若說錯了什麼,他的家人也都不保。
田響微怔,再看梁長史,他已面如死灰地坐在地上。
左朗心下便已明了。倪敬已經將這個人棄了,遂轉眸看向簡天銘。
這是今日左朗第一次看向簡天銘,簡天銘立刻意會了左朗的意思。
隨機應變!
左朗雖然無法再推動沈沖案,但是卻可以從另一起案子入手,將導致張然作偽證的源頭找出。然後再以另外的案件擊垮這處源頭。但凡源頭擊垮,「勢」便倒了,「勢」倒了,其下隱藏之事便會被一併帶出,其中也包括了證人張然反口一事。
簡天銘心中有譜了,立刻上前說道:「陛下,既然證據確鑿,證明梁長史貪污受賄威逼證人更改口供,便也就解釋了為何上次在宣政殿張然突然改口!必是受到梁長史威脅利誘!微臣奏請陛下採納張然畫押證詞!」
秦衛羽立刻也上前說道:「大理寺附議,微臣也奏請採納張然畫押證詞!」
三司已經有兩司附議,群臣之中已經開始有所動搖,最後所有人都將視線放在了左朗身上。倪敬也看向左朗,眼中浮動著警告以及冷意。
這是最後一次,自己人梁長史被左朗拔除,也許只是因為私怨或者有其他隱情,但若附議大理寺,便是真真的宣告從此與倪敬分道揚鑣!
朝堂上的一次巨大勢力波動正在無聲無息地蔓延開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在這死寂一刻,左朗終於動了,他低垂著頭,慢慢將雙手在身前合攏長揖。
「臣,附議。」
僅僅三個字,朝堂格局突然就變了,驚天動地。
果不其然,在左朗之後,依附御史台的部分朝臣忽然一一站出。
「微臣附議!」
「臣附議!」
「附議」之聲像波濤一樣漸漸在朝堂傳開。
倪敬咬著牙,眸底沉下深海般的怒意,立刻站出說道:「不可陛下!之前陛下已經確認不再採用證人之言,君無戲言,若是陛下此時收回成命,必是要動搖龍威!」
倪敬一出,田響、焦夏俞立馬附議。
「微臣也認為,不能再採用證人證言!」
其餘追隨倪敬者也紛紛站出,登時朝堂上分成了兩大派!
每個人的神經都綳得很緊,皆抬頭看向坐在左上方的李隆基,但誰也看不透此刻這位帝王正在想什麼。
其實,此時此刻,無論是聽證人言,還是不聽,兩撥朝臣已經給出了充分的台階和理由,所以關鍵是陛下想不想給沈沖定罪。
在這死寂而沉重的一刻,沈念七站了出來,說道:「陛下,念七雖只是一介博士,但有一言,念七實在想說。念七父親沈沖一生盡忠職守,到死都在護著昭帝。但一生忠孝卻落得屍骨無存,萬人唾罵的結果。真相是什麼,其實在場所有人都一清二楚,如若今日陛下真的判了我父是刺殺昭帝的兇手,那麼如此黑白顛倒,是非不分,後人自會定奪。」
這句話擲地有聲,卻萬分兇險!
一瞬間在場所有朝臣都捏了一把冷汗。
「沈念七!」李隆基一聲力喝,直接站起來手指下面高高昂頭的小女子,「你就不怕,朕直接殺了你!」
「如果陛下本就要殺我,現在殺和明日殺,沒甚區別。但,若陛下無心殺我,那麼方才念七的話,該是切中陛下只心意,陛下定不會殺我。」念七說道。
李隆基凝視沈念七,整個大殿愈發死寂,只有群臣們的呼吸聲還在繼續。
忽然間,李隆基笑了一下,又沉默了許久許久,只道二字:「採用。」
這兩個字,突然將所有的事情徹底翻轉!
沈念七立刻抬頭,感覺到身體里突然多了一種快要衝破皮囊竄出的激動!
她知道,她勝利了!
滿朝文武,一半歡喜,一半陰沉,所有人的臉上都浮現著各自的心思。
朝廷勢力要開始變了,有什麼東西,正在敲擊著原本堅不可摧的一方。
倪敬抽動了下嘴角,與身邊一派朝臣皆看向另一面幾乎歡呼的那群人。
眼神愈發冰冷……
……
一個時辰后,御審終於在這讓人提心弔膽的氣氛中結束了。
在採納了張然畫押證詞后,沈沖案無疑被徹徹底底的翻了。
沈念七心頭懸著的大石,終於在這一天落地。
這一場仗,打得驚險,卻終究還是打贏了,不僅打贏,還逼著倪敬鏟掉了自己在宮裡用得最得心應手的棋子,挖出了一條從皇宮到民間的利益鏈。
但對於利益鏈最上端的那個人,到最後梁長史也沒說,只是一個人木訥地跪倒最後,所有人都對他避而遠之,只有曾經多少接觸過的田響,在他身邊多駐足了一會兒。
陛下離開了,群臣也逐漸散去。
就在左朗也要邁出這高高的殿前門檻兒之時,卻突然被倪敬攔住。
「左大夫,這麼急著走,不聊兩句?」
左朗知道倪敬必會找他,但既然已經做出來選擇,有些話也就不用再多說,遂冰冷冷地回道:「抱歉倪公,左某還有要事加身,今日,可是要釋放唐大理的日子。」
倪敬臉上多了細微的抽動,見左朗要走,再度伸了手擋住左朗去路。然後緩慢走到左朗面前,說道:「左大夫還真是急著討好大理寺,可是,終歸相識這般久了,左公就沒甚與倪某一言嗎?」他眯住眼,眼底蔓延著怒意。
左朗哼笑一聲,橫跨兩步,認真回道:「你我皆同僚,若只是聊幾句,自是可以。但若講其他的,左某恐不能奉陪。」
「你真的決定好了?」倪敬悶哼,昂起頭,露出一抹威脅姿態,「你我皆是一路人,你想要的,將永遠也得不到。」
「即便得不到,也總比窩囊地受人要挾好。倪敬,都結束了。我左朗再也不會為你做任何事!」左朗狠聲說出了最後一句,隨即從倪敬身邊走過。
帶起凜凜寒風,分道揚鑣。
倪敬眯起眼睛回頭看向左朗毫不猶豫的背影,神情漸漸陰冷下來。
田響與焦夏俞也走來。
「左朗終歸是耐不住,還是到唐玄伊那裡去了。」田響說道。
倪敬淡漠說道:「即使如此,我也沒必要再顧念舊情。」他將手放入袖口,「儘快搜集左朗相關的證據,真真假假皆無所謂,這個御史台的大夫,可以換人了。」
他揚步離開,透著一股寒意。
田響與焦夏俞對視,皆露出一抹有些複雜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