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覆雪
「是嗎,還是……失敗了嗎?」
御史台的牢房裡,唐玄伊聽完石溫正的話,只輕聲說了這一句。
如此平靜的反應,超出了石溫正的預料。
「大理,接下來要怎麼辦呢?」
唐玄伊沉默許久,在思索,在回憶,但最後,卻將陸雲平給他拿來那套線索板臨摹圖放在案几上。
「剩下幾日,我會將這段時間所調查出來的線索撰寫成冊,五日之後,將它交給刑部尚書簡天銘。」
石溫正微愣,但隨即明白了。
若是還有其他可以解決的方法,唐大理一定會爭到最後一刻。而現在,既然唐大理開始整理身後事,證明這件事,已經難有轉圜的餘地。
「大理,不然再想個方法抽身。大理是陛下跟前的紅人,陛下也不想大理就此……」
「那麼,要如何呢?」唐玄伊望向石溫正,「要讓我所深愛之人,獨自離開嗎?」
石溫正無法回答。
唐玄伊淡笑,負手站起看向牆上微窗。
「長安開始下雪了,長安的雪,一向很美,只可惜,看不全了。」
石溫正心頭苦澀,他沒有接話,只是後退半步,長長地對唐玄伊揖禮,許久沒有起來。
……
大理寺,往生閣內,未點燈盞。
念七獨自坐在一個空置的石台上,手上拿著唐玄伊為她重新做的笛,反覆摩挲,反覆緊握在手。
一整天,她都未曾從這裡出去過一步,地上鋪滿了寫著線索的紙。
她還在尋找到底還有什麼方法可以救唐卿?
另一面,她又知道僅憑自己的力量,已經無法再做什麼了。
忽然見到案几上攤著一塊令牌,那是當初簡天銘去唐府時送給她的。
念七似乎又找到了一線希望,抓起令牌便騎馬沖了出去。
不久後來到了簡府。
「沈博士……」簡天銘對沈念七的來訪似乎並不意外,但這一次,他卻笑不出來。
沈念七根本不及簡天銘將她帶入正堂,只在院中便將令牌塞給簡天銘。
「簡尚書,你曾說過,我可以憑這個東西來見你。現在我有一件事想求你!」
簡天銘接著那塊被攥得有些發熱的令牌,靜靜看向念七。
果不其然,沈念七的下一句話便是:「求你去與陛下說,萬事皆是我沈念七之事,我與唐玄伊沒有半點瓜葛,一切不過是唐玄伊的自作多情,我根本沒有答應要與他成婚!一定,一定不要讓他與我有半點關係!!簡尚書,我求你了!」
沈念七忽然跪在地上,然後將額頭重重磕在了青石板上,單薄細小的身體在雪中瑟瑟發抖。
簡天銘長嘆一聲氣,蹲下身,將令牌又放回沈念七的手上。
「且不說陛下如何,沈博士,你認為……唐玄伊會將這些罪責擔在你一個人身上嗎?」他回眸看向管家,伸手接過一件披風,輕輕罩在了沈念七身上,「沈博士,回去吧……這件事,簡某真的無能為力。」
伏在青石板上沾了雪的指尖,慢慢蜷起。
許久后,沈念七才緩慢地起身,低垂著頭,慣常地行禮,然後像是行屍走肉一樣走出簡府。
簡天銘目送,忍不住再長嘆一聲氣,那種無能為力的心痛,他又何嘗沒有呢?
袖中雙手,不由慢慢攥起。
……
離開簡府,沈念七並沒有馬上回去,而是一個人恍恍惚惚地在街上走動。
途中守著里坊的武侯就像是提前接道了宮裡來的消息,但凡見到沈念七的話,便破例開門放行。
也許,這是陛下給她的一道恩旨,最後這幾日,不用被軟禁,也不用被束縛。
但是對沈念七來說,這一切已經無法讓她有任何的感覺,若是門關上,她會隨著本能走到另一處,若是門開了,她就會像是看不見周圍人一樣穿過里坊。
最後,不知不覺地穿過皇城,停在了御史台的後面。
望著那堵自己不久前才剛剛見過的牆,經過雪日的洗禮,上面已經附著了乾淨的白,伴著月色,映出難得見到的美景。
沈念七仰著頭,眼眶逐漸模糊。
她不願讓那些想讓她死的人快意,所以這滴淚,她始終在忍耐。
可是到了這裡,到了唐卿的身邊,她卻不由自主的軟弱下來。
從第一滴淚開始,就再也抑制不住,沒哭,沒喊,就任由淚水安靜地滑落。
她沈念七從來不怕死,她早就見慣了什麼是生死,甚至一度還期盼著可以逃離這個骯髒的人世。
但是,她卻願她深愛的人可以好好活著。
自己千里迢迢來到他身邊,卻未料將他拽入深淵。
「我要怎麼辦……唐卿……我要怎麼辦才能回到過去……若是回去,我便不會再與你重逢……我寧願你永遠不記得我,永遠不知道沈念七是誰……」
眼淚終於決堤,沈念七像個孩子一般站在雪中哭泣。
遠在另一面的唐玄伊,就像是可以感覺到雪中的她,心痛地站在與她相對的地方。
「念七……不要哭,有我在呢。」他對著那空無一人的地方,輕輕探出手,一點點為她拭去淚水。
這一刻,隔在中間的那幾道厚厚的牆好像突然間消失不見了,好想他就站在她的面前,為她撣去肩上發上落下的雪。
這個夜,漫長卻又短暫。
不久,天亮了,左朗如往常一樣前往御史台,聽到下面人報信兒。
遲疑了一下,還是前往高牆之處。
他看到,仍舊穿著昨日衣裳的沈念七蜷縮在那面牆前,大雪覆蓋在她的身上,像是要將她埋葬一樣。
「她這樣多久了?」
御史台衛士答:「整整一夜了,要不要……」
左朗又看了一會兒沈念七,然意料之外的,他沒有半點勝利的快意,反倒心底油生了一抹複雜的情緒。
他知道沈沖是無辜的,當然知道,但這個結果,正如七年前一樣。
身為執法之人,卻要枉顧真相,而且他還親自證明了這世上的公理早已蕩然無存。正如他告訴沈念七的那樣,真相在權力面前不值一提,而律法,又何嘗不是一樣?
黑白顛倒,善惡不明。
一手促成了這樣的世界。
他該高興嗎?
最後,左朗收回了沈念七身上的視線,或是不願面對她,又或是不願面對自己。然後輕聲說道:「通知大理寺的人。」
左朗剛要邁步前行,又頓了一下,說道:「拿一套厚些的袍子給她。」
說完,才離開。
石溫正在門口長揖迎左朗,待人走過,亦是看了眼外面的沈念七,輕聲嘆口氣,便也跟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