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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折樹

  倪敬眼睛若有似無地眯了一下,但臉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他將杯子收回,也改為舉杯示意,與唐玄伊共同飲入。


  而後唐玄伊接道:「那麼,倪宗正想要聊什麼?災患的事?」


  倪敬連連擺手:「不了不了,在朝上已經討論得口乾舌燥,還是換一個議題。」他輕拭唇角,想了想,接道,「不若,我們來聊聊有關風的話題吧。昨夜,長安可是颳了不小的風,路邊的柳樹折斷不少,來的時候,倪某就在想,長安順風口房屋居多,逆風口只寥寥幾戶,成排的柳樹逆風而種,乍一看,可以替那幾戶擋風遮土。可是,一遇強風,便也就折斷了。這時不僅有些感慨,若這樹當初能順風而種,避於房屋之後,怕是現在,還能看到它茂盛的景象。」


  言罷,倪敬拎住袖口,夾了一口羊肉。


  唐玄伊含著淺笑,也吃了一口,隨後說道:「倪宗正說得不無道理。這樹看起來實在是不自量力,明明力量不夠,還去頂撞強風,折斷也是無可避免的事。」


  倪敬笑笑:「看來,英雄所見略同。」


  「但,還有個例外。」唐玄伊又接道,「雖然大部分的樹都與倪宗正說的一樣,聯排折斷,不自量力。但從大理寺到皇宮的這條路上所種的樹,卻並沒有折斷。不僅沒折斷,而且聽說還替許多人家擋住了風,今日一早,便有人去為這些柳樹立木,使他們更加牢固。可見,並非所有的柳樹都不堪一擊,只要自身正,便不懼強風,不懼強風,自會有人去支撐它,以此又會更加堅固。柳樹發揮了它原本該有的作用,但若真是順風而種,不僅不能幫長安百姓擋風,還有助紂為虐的可能,那,才是一場災難。」


  倪敬不動聲色地說道:「即便如此,長安已經入秋,就算那些柳樹立的再強,也終歸要葉落歸根,變成無人記得的枯桑老樹。經過狂風一毀,很難過冬,反倒是順風處的樹,經過冬日一眠,春日又會復甦,長長久久,平平安安。」


  「但,若是樹死,開春之後,必會被人發現。繼而,又換上一棵新樹,只要腳下踩著這大唐的土壤,只要百姓安居,便會源源不斷的有新樹被種上。而且,人們也都會懷念老樹,說不定,還會有佳話流傳後世。反之,順風處的樹,死了便是死了,雖然逢春不死,但強風來時它躲於屋后,且偷偷將強風引向百姓,百姓現在雖不知,但紙包不住火,總有一日,百姓會將其連根拔起,砍成柴,化成灰,讓它煙消雲散。」


  倪敬沉默了,然後緩緩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他沒有在笑,也沒有任何錶情,亦沒看唐玄伊。


  只在微風輕起的時候,很輕很淡地說道:「唐玄伊,你當真不怕嗎?」


  唐玄伊同樣沒看倪敬,只是靜默地望著對面吃吃喝喝的同僚們:「怕,當然怕。」


  「那為何,還要執迷不悟呢?」倪敬再道。


  「大概是因為,唐某更怕有一日,被人連根拔起,砍成柴,化成灰,煙消雲散吧。」唐玄伊也放下筷子,將杯中酒飲盡,「唐某已用畢,便回去了。今日多謝倪宗正,有機會,再向宗正討教。」已經準備起身。


  倪敬沒有回答,但在唐玄伊起身從倪敬身邊走過時,忽然又開口加了一句:「倪某最後再送唐大理幾句話。一個人堅定信仰,有時候只是因為坐在房中,沒有感受到暴風驟雨之可怕。但免不了,有一日會被人拉出安逸的房間。那時候,幾乎所有人都會發現……所謂信仰,所謂信念,都是不堪一擊的空話罷了。」


  「那麼,就試試看好了。」唐玄伊勾了下唇角,揚袍離開。


  衣袂帶起的一陣淺風,揚動了倪敬的髮絲。


  這時左朗走來,拿著酒來到倪敬身邊,他看向唐玄伊離開的背影,又看向倪敬微沉的神情,便知道大概發生了什麼事。


  「唐大理還真是滴水不漏,從臉上一點都看不出他現在到底掌握了幾分證據。現在雖然已經派人去查大理寺了,但是唐玄伊很狡猾,竟然趕在了御史台前面先下手。都是有所準備和提防的,要想查出東西,需要不少時日。如果這段時間真的讓他查到……」


  「大理寺被御史台盯上的事,已經文武皆知了……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大理寺可以潔身自好,別人卻不一定能。唐玄伊想查,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倪敬拿起杯子將酒一飲而盡,「這世上的人吶,有幾個是全然乾淨的?」


  他緩緩眯住眼,眸底透著淡漠的冷光。


  ……


  唐玄伊從皇宮回來后,並沒有直接回大理寺,而是順道前往在宮中駐紮的戶部。這是在上朝時,唐玄伊便與尚書竇文昌商量好的,此刻,是赴約。


  竇文昌為了躲避已經放涼的廊餐,早早就返回了戶部又搓了一頓。正和侍郎許之閑聊,聽到唐玄伊來了,他們也是十分熱情地歡迎唐玄伊,立刻也給唐玄伊準備了茶水。


  但是當唐玄伊問到了一下關於開元三年期間戶部大筆支出的事時,竇尚書與許侍郎的表情都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這個七年前啊……」竇尚書抓了抓有些花白的頭髮,「七年前並沒什麼異樣,一切如常,大筆的銀兩時長有調撥。大理您看,災患需要調撥……」


  「唐某隻想知道,關於恢復國教時的銀兩情況。」


  「哎呦……這可難為我們了,唐大理。」許侍郎也說道,「戶部並沒將賬目記得那麼詳細,這天天都有流水支出,若是要事無巨細的都記下了,我們也就都成仙兒了。但事情既然關乎宗正寺,大理何不去宗正寺問問,倪宗正應該可以知道具體有沒有情形發生。」


  戶部手上沒有詳細的賬簿流水,明擺著是敷衍。


  唐玄伊不動聲色地飲了一口茶水,心中瞭然。


  其實,他今日也並不指望能知道些什麼,只是大概想來試探一下,防止漏掉什麼關鍵的消息。御史台開始圍攻大理寺的事,戶部應該已經知道了,大概都是不敢公開得罪倪宗正,所以便不敢與大理寺合作了。


  果然還是白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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