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刑場
這一次,她收斂了方才一切的輕蔑,很輕、很淡地說道:「無論你是否相信……我是真的愛著你的……我對你……從未……」
秦衛羽停著步子,「你最愛的,始終只有你自己……我們相愛過,因為我們,不過是一類人而已。」
曾又晴眸子微顫,半晌,抓著秦衛羽的手緩緩落下。
「我只有一個請求……秦公,行刑的那日,不要來。至少我不想以那副模樣,成為你記憶里最後的樣子。」
秦衛羽沒有回答。
曾又晴苦澀地低垂了眼眸,在秦衛羽又要抬步的一霎,她再度抓住秦衛羽的衣角。
「衛羽……」她依依不捨地喚道,「最後……最後一個問題……」
「嗯。」秦衛羽說道,聲音十分輕柔。
「在馬車上……大理寺的人,真的對我動了殺機嗎?」
秦衛羽眉心一蹙,低頭看向曾又晴,「什麼意思?」
「王少卿……真的想殺我嗎?」
對於曾又晴的話,秦衛羽感到十分意外,「不會,你是三司要審之人,大理寺不會要你性命,王少卿不可能要殺你,而且……」頓頓,沉聲接道,「你……為什麼這麼問?」
曾又晴的眸子微動,是詫異,也是恍然,緊忙收回手,搖搖頭道:「不,沒什麼,只是我自己……胡思亂想。」
秦衛羽察覺一絲不對,想要開口問什麼,但曾又晴明顯已經不想再說話了。
秦衛羽沉默著望了她一會兒,對著她的背影,下意識想要再說什麼,哪怕是一兩句安撫的話,但是話到嘴邊,卻一個字也道不出來。最後,只道出一句:「晚上天氣涼,我為你添衣兩件衣服。」
曾又晴愣了一下,只那簡短第一句話,便讓她的雙眼迅速蒙上一層水霧。她撇過頭,倔強地含住淚水,只等秦衛羽的身影消失在審訊室里。
那滴淚,終於可以順頰流下,這並非是惹人憐惜的眼淚,而是屬於曾又晴一絲悔恨的淚水。
她仍是恨著這世道,仍是恨著自己命運的。但唯獨……還是想為她在乎的人做些什麼。
似乎轉而又想到什麼,曾又晴的眼神漸漸冷下,覆在席上的指尖亦一點點攏起。
她像是親手做出的機關人一樣,靜默地在原地做了許久,直到要帶她去牢房的衛士站在了她的面前。
「讓我在這裡待一會兒,可以嗎?一個人。」曾又晴問道。
衛士有些遲疑。
「看在,將死之人的份兒上。」
衛士終是應了,又多給了曾又晴一點點時間。
門聲響起,曾又晴轉過頭,只手撐在案几上望向窗外。
「今日是個晴天呢。」說著,唇角勾起了略帶苦澀的彎彎笑容。
……
曾又晴交待所有殺人情況的冊子,很快就遞到了御史台與刑部的手裡,幾乎是瞬間,兩邊就對這件案子做了批複,並趕在陛下的期限前,急急定了刑罰。
曾又晴與吉末兒皆被判處絞刑,在東市行刑。
三日後,正是行刑的日子,長安人大多放下手頭的事情,紛紛跑來圍觀這震驚朝野的兇案的真兇。但誰也無法相信,一切竟然都出自一個柔弱女子的手。
曾又晴被大理寺帶來的時候,帶著首枷腳鐐,她卻高高昂著頭,偶爾會看向周圍那些躲在人群後面指指點點的婦人,以及那些對她怒目而視的男子們。
她大笑幾聲,只留輕蔑的神情,彷彿在嘲笑著這世間註定平凡的男男女女。
不久,她的雙腳已經站在絞刑台上。
她看向站在兩側,已經開始整理粗壯繩索的兩位劊子手,又看向那繩索本身。
這就是一會兒要斷她性命的東西嗎?
她哼笑一聲,「枉我一世鑽研機關術,最後竟要死在人力驅動的刑具下,真是嘲諷。」
「待會兒監刑的幾位大員來了,便要行刑。如果有什麼話,可以現在說。」押送的大理寺衛士說道。
「給我一副紙筆可好?」曾又晴的聲音帶了一絲傲慢。
因被王君平交待要多少善待一下曾又晴,衛士便也就給她拿了。
曾又晴奪過筆,讓衛士將紙舉到眼前,然後洋洋洒洒地寫了一些東西,在小字旁,順道還畫了幾張圖。
罷了,便將筆一甩扔開。
「這個,拿去給該給的人。以後絞刑,便不需這麼麻煩了。」
她哼笑一聲,站回原地不再說話。
反倒是大理寺衛士有些訝異,這是他第一次見到,一個人即將被處死,卻還設計出一套複雜的機關刑具。
他不免重新看了一下這個要死的女人。可憐、可怕,又多少帶了一種可敬。
可憐她生在這個世道,可怕她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可敬她的匠人之心。
不久,刑部尚書簡天銘與御史大夫左朗以及大理寺卿唐玄伊紛紛步入監刑台。
大理寺提交的卷宗,簡天銘與左朗都已經看過,此番神情各有不同。
在簡天銘看來,比起曾又晴的殺人動機,他更在乎這個叫吉末兒的突厥人。
這個人的存在,讓他嗅出了一些安穩大唐下面隱隱竄動的影子。如果只是單純的一個逃亡者的案件也就罷了,但若是有人從中作梗挑撥勢力,那事情可就不可小覷了。
左朗則是滿心的痛快之色。在他看來,一兩條人命遠遠不能抵過向子晉對大唐的重要性以及貢獻,若不是這個叫曾又晴的女人暗中做事,不過死了一個趙如風,隨便什麼人都可以將這筆賬輕輕鬆鬆抹去,何況陛下根本不在乎趙如風是生是死,就連他是誰,陛下都懶於過問。但就是因為曾又晴將事情捅到了紫雲樓,這才讓陛下不得不在稍後也對向子晉做出懲罰。但至少,向子晉不會有大的事情,這也多虧了大理寺能查出案件真兇。換了別人來查這個案子,很可能就陷進這女人的迷幻套……後果不堪設想。
思及此,左朗不由側眸看向坐在身側的唐玄伊。他原本以為,唐玄伊興許是因為私人恩怨所以針對向子晉,如此看來,他確是秉公辦案。
然,當朝為官,其身難清。執法者,此番是友,便是利刃一把,彼日為敵,焉會手下留情?除非……
左朗的心思,被唐玄伊的一抹清淡視線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