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木匠
「來長安……」曾又晴沒想到唐玄伊竟問那麼早時候的事,苦澀搖頭,「民女記得,當年父親來長安時,民女並沒跟隨,而是在洛陽待過一陣子。也是在那裡遇到的衛……嗯……遇到的秦少卿,後來民女接到父親的書信,父親要民女立刻趕往長安,語氣十分強硬,民女怕父親惹出什麼麻煩,所以就跟著去了長安,然後就和秦少卿分開了。」想起那段時光,曾又晴本就帶著點水霧的眼底,又多了一絲濕潤,但緊接著用力眨眨眼,聲音也因著回憶而沉靜下來,「那時候,我父親還在打造送葬機關人。」
唐玄伊記得,兼愛閣是開元第二年才開始組建的,也就是說,曾全進入長安時,尚沒有兼愛閣。
「你回長安時,還見到過其他人嗎?」唐玄伊問。
「其他人……」曾又晴努力回憶,眉心慢慢蹙起,「已經過了太多年,我那時候年紀還算輕,有些東西確實想不起來。但隱約記得,那時候父親身邊確實是有些什麼人,好像都是做機關的匠人。當時他們好像在一起籌劃什麼事,但是中途好像發生過什麼不快,不歡而散,民女就是那個時候被父親從洛陽叫回來的。那時候父親有一段時候整日喝酒,醉生夢死,後來才慢慢恢復了平常。」
發生了什麼事,不歡而散……
唐玄伊咀嚼著曾又晴的這句話。
「你還記得這些人中的某一位嗎?」唐玄伊再問,「相貌也好,名字也好。」
曾又晴緩慢搖頭,「統統記不得了,準確來說,民女只是聽父親和一位老朋友爭吵時提及那些人,民女並沒真的見到他們。」
「老朋友?」唐玄伊眼神變得凌厲。
「對,民女不知道裴叔是否與這些人有關,但確實提及過。」曾又晴想起,「啊,他叫裴震,民女過去都喚他裴叔。」
「你們現在還有來往嗎?」
曾又晴點頭,「父親不大會處理人情,周圍人早就被父親得罪光了。裴叔是最後離開父親的。但幸好他又在長安,還念及舊情,所以在聽說民女家出了事後,還是過來探望過民女,還民女送了一些吃的用的。」曾又晴視線自己這身衣服上,「就在來議事堂前,裴叔剛剛離開。」
唐玄伊聽到了一些更讓他在意的東西。
長安,裴震是長安人,名字自然不會出現在「過所」上。
唐玄伊的神情變得比方才更加深沉,身子稍向前傾,用著儘可能清晰的聲音,說道:「最後一個問題……你父親與裴震的小指上,是否有刀傷?」
曾又晴愣怔了一下,「做匠人常年拿那些利刃,經常會有傷口,所以……」話沒說完,曾又晴突然收了聲,她像是回想起什麼,一邊擰著眉一邊陷入了深思,唇瓣民抿,忽然抬頭對唐玄伊道,「大理,民女想起來了,我父親小指上確實有一道傷,裴叔手上也有。是當年他們發誓要一起創立送葬機關人館子時、一同發誓時留下的……一起研究送葬機關人的這幾人全部都有!」
唐玄伊眸子微眯,冥思片刻,長睫突然抬起。
「危險……」口中喃出二字。
唐玄伊攏上案几上的所有資料,以最快速度起身拿起外袍。
「告訴我裴震可能去的所有地方……立刻!」
曾又晴茫然,倉惶點頭。
……
「裴老丈,又出來給小娘子買東西啊!啥時候娶回家呀!」
繁華的西市在鐘鼓聲后開市。身著普通麻布衣的裴震背著工具簍,手提一壺剛買回來的濁酒,心情大好地走在西市的街上。
叫賣聲不絕於耳,一眼望去熱鬧非凡。襯著點夏光,將整個西市撩得更加火熱。
他很喜歡這種人聲鼎沸的樣子,相較之下,他這孤家寡人的家裡,反倒是冷清的快要結霜。
但對於商販子說的話,裴震十分不喜,擺擺滿是大傷小傷的手,「可別胡說,我都這把年紀了,過日子也只能找個老婆娘。在你這裡買的衣裳,是給我故友的閨女買的。在我看呀,那也是閨女輩兒的。」
「一向省吃儉用的裴老丈,如此大方,可見您是真疼這小娘子呀!」商家又笑道,雖然願開玩笑,但其實整個西市的人都知,裴震是個滿心思只有那些木頭活兒的老實人,但凡他說是將那小娘子當閨女看,就絕無其他污穢的想法。
裴震也知道他們只是在開自己玩笑,將剛打磨好的一些首飾盒放在商鋪檯子上,故作不悅道:「喏,這是新做的,折個價!」
商販笑著收了,「也就是你老裴的貨能這麼干。」他眯縫著眼細看首飾盒裡面,同時說著,「裴老丈,你這手藝可是越來越精進了,不做機關人,只做這些,真是可惜了你的手藝。你看那兼愛閣,真是做的風生水起。」
「做什麼不是做!」裴震對這個話題有些敏感,「機關人不是隨便可以做的,那個折煞人的東西,朝廷早晚要將那東西送去沙場殺人。我還想積點德,免得早早入了棺材。」
他想起近來接連不斷的命案,固執的眼中添了陰翳。於是不想多說,補上餘下幾個銅錢,挑選了些女兒家常用的東西,然後晃悠著酒壺,朝西市口去了。
人剛一走,一名婦人就從內堂過來,遠望下裴震的背影,見走遠,才小聲說道:「你說,這世上還真有對別人閨女當自己閨女養的嗎?真沒點私心收個小什麼的?」
商家不悅地回道:「那你是不了解裴老丈這個人。他呀,可是個大善人,有情有義,一生竟替別人奔波了。可是希望他能活得久點兒,還能讓人相信蒼天有眼。只是裴老丈孤家寡人,沒人送終,也是希望那小娘子別忘了這份恩情,將來裴老丈能有個依靠。」
老婦人頻頻點頭,剛要會內堂,就聽見一陣倉促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