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敲碎
是了,不止是今日看到的這幾個人,杜一溪後院里挖出的屍骨,張德縣冒出來的乾屍,都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他們的身體都分泌著一種極其招蟲蟻喜歡的東西。配合上之前念七所說的「甜味能夠入骨中必是由於在活著的時候蝕入的」,他現在懷疑甚至可以確定,念七所指的甜味的來源,正是這隻允許囚犯飲的「蜜」。
「為什麼是蜜呢……」唐玄伊緊皺眉沉思,「所有人都是如此嗎?」
潘久搖頭,「也不是……但基本上都是,除了那間房裡的人。」潘久用筷子指了下唐玄伊牢房斜對面的那個沒有鏤空的牢房,「那個人的飯都是用另外到盒子裝的,和我們不同,雖說有些羨慕……但,聽到裡面的聲音總是十分虛弱,簡直就是快死了的樣子。想想,大概是和你一樣,哪裡得罪了杜大夫才會被折磨成這樣吧……按理,杜大夫不喜歡這麼對別人的,除非做了讓杜大夫非常不高興的事。」
「哦?那你見過那個人嗎?」
「沒有,之前聽送飯人說過一兩句,那個人好像是個商賈……說著聽不懂的話。」
「商賈?聽不懂的話?」唐玄伊長眉略微挑了一下,「只有一人嗎?」
「嗯,只有一人。」
唐玄伊眉心又蹙了一下,這人並不一定是他要找的人,但會不會有什麼關聯?
忽而想到方才在另一個囚犯口中聽到的一個詞,於是唐玄伊又低頭問向仍在吃的潘久,
「阿久,你在這裡時間相對要長,可是知道剛才喊叫的那個人?」
潘久頓住筷子,從縫中仰頭看向唐玄伊,「是方才那獵戶嗎?」
「對,就是那個獵戶。」
潘久笑了下,道:「那獵戶聒噪的很,大約是一個月前到的這裡,一直喊著要回家,無聊時還不停和人家炫耀自己的妻子多麼美艷動人,兒子多麼聰明伶俐。不過……聒噪歸聒噪,我倒真的羨慕的緊。」他吃了一口,含糊地說,「我呀,到現在除了把脈之外,都沒碰過女子嘞。」
然而他這一句,卻好像給唐玄伊帶來了什麼意外的思路。他眯動了眼眸,立刻問道:「你說他有妻兒……他有沒有說過他是哪裡的人,姓什麼?」
「有有有,他可是什麼都說了。我想想……對,他說他來自張德縣,姓氏是……是……」潘久皺了一張臉,想了半天,忽然一定,「對,霍,他姓霍!!妻子也隨他的姓!」
唐玄伊長睫悄然一掀,腦海里的東西開始不停地湧出。
張德縣、霍氏、獵戶……
唐玄伊習慣性地將右手食指骨節抵在下唇上,有什麼潛藏在線索中的東西呼之欲出。
唐玄伊閉上眼陷入沉思。腦海里拼湊著每一條線索,聽過的話語聲音,經歷的畫面時間,似乎都開始重疊交錯。周圍彷彿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只有潘久吃東西的聲音仍在持續,且變得漸漸疏遠了。
獵戶、乾屍、吃蜜、葯、買賣、重金、秘密、穆姓、大夫、洛陽、戴鵬正、杜一溪手腕上想要去掉的烙痕……
唐玄伊突然睜開眼睛,那種熟悉的,逐漸開始蔓延到血液里的興奮,正一點一點地敲擊著唐玄伊的每一處神經。
「原來如此……杜一溪……原來這就是你一直想要藏起來的秘密……」唐玄伊突然笑了幾聲,笑得時候還會緩慢搖搖頭,到最後連夾菜的潘久也被那陣笑引起注意。
當唐玄伊笑聲止住的一剎,眸底壓抑許久的利光已開始隱隱翻滾。
他側眸看向正夾著最後一口菜的潘久問道:「阿久,想要離開這裡嗎?」
潘久一愣,木訥地咗了咗筷子,「有、有這種可能嗎?……地牢人手確實不多,離開不難,可就算離開地牢,外面卻有重重把守,還有俞縣衙役、俞縣縣民,從來沒人能活著離開這個地方……」
「後面的事,你不用管。」唐玄伊傾下身直面洞后的潘久雙眸,「我有一件很想知道的事,所以必須見到想要見到的人,只有阿久可以幫我這個忙……我可不想,白來一趟。」
潘久目瞪口呆,這裡所有人無一不是認命的,為什麼這個人……
潘久凝下聲,極其認真地問:「……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沒有告訴你嗎?」唐玄伊輕描淡寫地接道,「我是大理寺卿,唐玄伊。」
潘久傻了一樣地眨著圓眼。
叼在那排月牙皓齒中的兩根筷子,一支一支地掉在了地上。
……
「方才進去的時候怎麼樣,那些人還聽話嗎?」
地牢大門的里側是護衛休息的地方,剛剛巡視回來的護衛紛紛坐在席上,粗野地抓起案几上碟子里的一把花生,囫圇扔入口中,「還那樣,一個個跟死了似的,除了那個獵戶,呵……要不是杜大夫要餵養這些人,我早他娘的打碎他的骨頭了!」
「反正他們早晚都要死,管他們作甚,就是新進來的那個人怎麼樣,杜大夫特意交代了不能讓他死了!」
「挨了一頓鞭子,夠受的,杜大夫交代了,傷勢稍稍好轉,馬上就接著來。嘿,這是得罪杜大夫了,沒他好果子吃……」說話人也扔了一顆花生入嘴,「嘿嘿嘿,進來這裡的人,就都已經不是『人』了,下次上刑的時候,我也要去揮兩鞭子,一定過癮的很!」
話音剛落,突然聽到過道傳來一陣陣微弱的喊叫。
「救命啊,救命啊!!快來人啊!!」
捏著花生的手停了,幾人面面相覷,最後都看向喊叫傳來的方向。
「好像是那個叫什麼久的……」
「杜大夫可是交代過關照這個人,別是出什麼事兒了!」
「去看看!」一名護衛丟下自己手上的花生,抓上佩刀,帶上另一人,直奔著潘久的牢房走去。
剛來到聯排木柱前,就聽到潘久此起彼伏的叫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