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字條
這個眼神,戴鵬正是見過的,就在幾年前,他仍舊忘不了那一地的鮮血,以及瀰漫在空氣中的哭喊求饒聲。
其實,他知道的,杜一溪一半是仁慈的大夫,而另一半,則是一個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收斂多時的那一面,隨著近來的一次次的失控,已經隱隱冒了頭。
面對這樣的杜一溪,戴鵬正是不敢多言的,也是有些懼怕的。倒不是懼怕自己的生死如何,而是這樣的杜一溪,恐會用更多的人來陪葬。
「怎麼,怕我了?」似乎看透了戴鵬正的想法,稍稍冷靜下來的杜一溪抬眸看向他,那一眼,像針一樣讓人刺痛。
「這俞縣,有幾人不怕杜大夫?」戴鵬正回答,卻心事重重。
「我又不會動你,你知道的。我想要的,是闖入我醫館的那個人。」杜一溪傾頭,右眉微挑,「戴縣令,我早便說過,你府上的那些客,讓我不安生,還是……殺了的好。」
果然。
戴鵬正立馬回道:「杜大夫為何總是盯著那幾位客,我也早便說了,那幾人不過是來俞縣挑挑貨的商人,他們什麼也不知道,馬上就會離開。而且今日我來前還特意看了一眼,唐聞之就在房中動也沒動,而且我也找人緊盯了他們,此時他們必都在房中,此事明顯與他們無關。之前杜大夫已經做了那樣的事,事到如今,還請杜大夫這回不要再濫殺無辜!」
「我濫殺無辜?」杜一溪笑了,「明明是戴縣令一直在袒護那幾個長安人,依我看,是你不願他們死在這裡。你想想,近水樓台先得月,令郎的藥瓶明明只有他們最容易拿到,戴縣令究竟是怕我抓到這些人波及貴子,還是說……」杜一溪的臉漸漸扭曲了起來,「戴縣令早就想要我杜一溪魂歸九泉,您好早日解脫?」
戴鵬正臉頰抽了一下,他知道,杜一溪又在提醒他關於德生的事了。
「難道杜大夫沒有想過,此時逃跑的,是來自醫館後院的嗎?」
杜一溪重重將手拍在了案几上,「啪」的那一聲重響,宣告著這個話題的結束。
戴鵬正不再多語。他知若是自己再說下去,真的惹怒杜一溪,必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不過杜一溪此時沒急著抓府上的那些客,大概也在考慮著他話中的那些可能性。他不過是說中了杜一溪的心。
在杜一溪的後院里……
戴鵬正似是想到什麼,蒼老的臉皺起,添了一份抵觸與沉默。
空氣,一時凝固了。
就在這時,陳縣尉匆匆跑來醫館,來不及喘上口氣,立刻就報道:「杜大夫,戴公……」
兩人分別起身。
「怎麼樣,人抓到了嗎?」杜一溪問道。
陳縣尉一臉苦澀,他先看了眼戴鵬正,隨後才小心翼翼回望向杜一溪。
話都不用說,答案已不言自明。
但陳縣尉馬上又追了一句:「不過,卑職大致猜到了離開的人是誰!」
「說!」杜一溪耐著性子低吼。
陳縣尉視線又在沉默的戴鵬正身上留了一下,才壓低聲,小心說道:「逃走的人是一男一女,卑職估計,正是唐聞之身邊的那兩個人!」
杜一溪驀地抬眸,戴鵬正也有些恍惚。
「不可能!」戴鵬正低喊,「我來之前特意去唐聞之房中看過,他不可能離開!」
「所以說……戴縣令,看到他身邊的兩個人了嗎?」杜一溪側眸問道,眼神冰冷而可怕。
戴鵬正一時語塞,回憶一下,發現當時確實沒注意他的家眷。
杜一溪冷哼一聲,「也許是知道即將發生什麼,所以才先將家眷送出去。」
「可……他們不過是普通商賈,再過幾日,本可以大搖大擺離開,何故要費這番周章!」戴鵬正依舊不信。
「除非……」杜一溪右眉一挑,「有什麼事,是讓他們走不出去的,必須先下手為強。」
「無論如何,卑職先去將那個唐聞之抓起來!」陳縣尉被耍了一早上,也滿腔怒火,可剛一回身,就見無生信步走入。
「先等等。」無生毫不緊張的態度與此刻在場的每一個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將手上一張捲起的字條交給杜一溪,用一貫沙啞低沉的聲音說道:「這是剛從『那邊』接到的,抓人前,最好看看。」
杜一溪狐疑地蹙起眉心,「這時候添什麼亂?」不耐煩地將字條拉開。
但當上面幾兩行字落入眼帘的一剎,杜一溪整個神情都變了,先是震驚,接著有點恍惚,再然後變得極為憤怒。
他羞辱般的將字條一把甩在了戴鵬正的臉上,歇斯底里般的喊道:「商賈?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看,你府里的幾位客,到底是什麼人!!」
戴鵬正被杜一溪突然的爆發驚住,顧不得臉上的痛楚,緊忙將字條抻開,陳縣尉也迅速探過頭來看。
只一瞬,戴鵬正的臉色全部褪去,蒼白的沒半分活人的血色。陳縣尉也驚恐的後退了半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戴鵬正雙腿忽然無力,直接跌坐在地,半分害怕,半分震驚地用餘光依舊望著掉在地上的那張字條,那蒼白的唇中,顫抖著喃出上面的字。
「他、他是……大理寺卿……唐玄伊!」
……
戴德生從早上開始,就一直閉眸等候著消息。
但是沒等張傲返回,自己的父親卻先一步帶著人回到了府邸。
他迅速叫婢女將自己推前了一些,發現今日的父親與往日截然不同,父親並沒注意到自己沒待在東房,甚至沒注意到他的存在。
一行人正急匆匆地朝著西房趕去,在父親身後,還跟著許多衙役。
戴德生心中的鼓敲得更響了,冷汗生生透過了衣襟。待父親走入西房,他馬上讓婢女叫來了跟在後面的陳縣尉,問道:「究竟發生什麼事了?陳縣尉,父親大人,大人這是——」
陳縣尉臉色十分難看,先「噓」了一聲,隨後說:「小郎君,你什麼都不要管,我們要帶個人走。小郎君累了,趕緊回東房吧。」他給婢女使了個眼色,婢女點頭應了,推上木輪椅將戴德生往相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