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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暗渡

  戴鵬正從縣衙出來的時候,街上到處都是吵鬧的聲音,亂得似乎是在發生一場遍及全縣的暴動。平時連多走一步路都不願意的縣民們,今日像是瘋了一樣在大街上跑著,地上隨處可見掉落的草鞋、衣帽。一片狼藉。


  正跑著的縣民幾乎半點關注也沒留給堂堂縣令戴鵬正,不僅堂而皇之地從他面前跑過,甚至還重重撞到了這位年近半百的朝廷官員。


  戴鵬正本就不像年輕人那般靈活,幾個踉蹌,差點摔倒地上,幸好陳縣尉眼疾手快接了一下,才避免了狼狽的一幕。


  「這些人都瘋了嗎?!」戴鵬正愈發覺得事情有些嚴重了,甩開陳縣尉攙扶的手,連轎子也不做了,自己艱難地爬上馬,親自朝著醫館趕去。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本以為會是吵鬧的中心地的醫館,此刻卻僻靜的沒有半點聲音。


  杜一溪獨坐案前,像是早知道戴鵬正回來一樣,頭也沒抬,只一抬手,屏退了周圍的人。


  戴鵬正來到案前,匆匆將拿到的藥瓶擱在了案幾正中,「杜大夫,您是否向那些縣民發這葯,外面亂成一片,若真是咱們醫館發了,還請先制止!」


  杜一溪照例用黑布掩唇咳了兩聲,細白的指尖拿起藥瓶,在手中旋看了一會兒,冷哼一聲。


  「戴縣令,你花了多少錢兩來換這葯,你自己心裡沒數嗎?這葯耗費了我多少心血,我又為何會平白無故發給外面的人?」指尖一豎,「砰」的一聲,將藥瓶擱回了案幾,「你看不出來嗎?我們腳下,可是踩了什麼人的局了。」


  戴縣令心中「咯噔」一聲,「您的意思是,有人知道這裡的秘密了?」


  陳縣尉已經沉不住氣了,抽出腰間長刀喊道:「卑職現在就帶人傾全部兵力將那些刁民鎮壓!」轉頭就要走。


  「回來!」杜大夫突然開口,指尖一點點攥住黑布,「這事兒爆發的蹊蹺,說不定有人正是想趁亂做些什麼。」說著,他抻出一張俞縣地圖,向右攤開手掌,旁邊迅速有人遞來一隻沾了紅墨的筆,杜一溪在上面十幾個位置都畫上了圈,隨即將筆往案上一放,俯視這上面大大小小的圈。


  戴縣令與陳縣尉也看了一眼。


  陳縣尉蹙眉只覺是一團亂麻,但戴鵬正卻多了一個心思,說道:「地點十分分散,難道是……誘敵之策?」


  「這種調虎離山之際,之前已經在醫館中了一次。我又豈會再栽在同一個計策之下?」杜一溪冷哼一聲,「然,在我們的地盤上,敢謀這種全局,此人卻也有十分的膽量。若我們出兵鎮壓,兵力即刻會被分散削弱,若在交戰時,使此計者大概是想各個擊破。而現在,應該是想暗渡陳倉,亂中取勝。」


  陳縣尉聞言,落了一身冷汗,不敢想象他就這麼走了,會有什麼後果。遂說道:「那杜大夫,我便不理會那些縣民了,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誰敢算計我們!」


  杜一溪咳了兩聲,沒回答,算是默許。


  戴鵬正聽著兩人一言一語,終於忍不住開口說道:「杜大夫,如此放任不管,那些縣民必會死傷無數,民之事乃是大事,不保不行啊!」


  杜一溪冷眸微抬,像是浸了層暗霜一樣,凍得周圍的氣氛瞬間凝固了。


  「戴縣令,你是在和我討論人命嗎?」他問,微偏頭,像是要深究戴鵬正的內心一樣,深深的望著他的眼,「你以為,你還是當年洛陽的那個受百姓愛戴的清官嗎?你忘記,你所守護的、為之奉獻的人,是如何將你送入這死地的嗎?你忘記,你所受的辱,與蒙的冤了嗎?你忘記,你的夫人是如何命歸九泉的嗎?……你還在把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螻蟻,當人嗎?」


  戴鵬正一時語塞,腦海里閃過當年一幕幕的絕望與悲戚,他的眼神有些暗淡,甚至因想到什麼,添染了一絲恨意。


  沉默良久,戴鵬正又開了口:「他們生死,我從不在乎,但……」


  杜一溪抬起下頜,等著戴鵬正的「但」。


  又是半晌,戴鵬正才重新正視杜一溪,「但,若是放任縣民相繼死去,俞縣的事一定會引起嶺南節度使的注意,若是上達長安傳到李隆基的耳里,到時我們誰也好不了。我,只是在考慮這點罷了。」


  杜一溪眯了下眼,在判斷著戴鵬正話的真假,細細思索,覺得戴鵬正的話也有幾分道理,他盯了自己手中黑布半晌,終於妥協,說道:「好,就分一小些兵力鎮壓,其餘人……」他看向陳縣尉,「全部都去出縣的必經之路做防衛,今日必是有人想要瞞天過海趁亂逃跑,一隻蠅蟲也不能給我放走!」


  陳縣尉接令,速速離開帶人照辦去了。


  人走,杜一溪側眸看向心事重重的戴鵬正,又把玩了下藥瓶。


  「在俞縣,沒幾個人有這樣的瓶子。」杜一溪又將瓶子放回,「戴縣令,令郎今日,可好啊?」


  戴鵬正渾身一震,卻沒有回話。


  「令郎的事,我暫且不問。待陳縣尉將擾亂者帶回,原委自會有分曉。」杜大夫揚起黑布,又咳嗽了兩聲,攤開看了一眼,才又將黑布折起,重新攥入手心。他撐起身,信步到古琴前,隨意撥弄了幾下琴弦,「說起來,你我認識了也不少年了,從什麼時候開始來著……」戴鵬正剛要接,卻被杜一溪打斷,「對、對,是從戴縣令在雨夜求著我醫治令郎那夜的時候結識的。」


  「我兒能活到今日,杜大夫的大恩,戴某銘記於心。」戴鵬正知道杜一溪對自己言語忤逆的事感到十分不悅,端坐的身子悄然恭謹了些,明顯蒼老的臉龐低垂著。


  「我還以為,戴縣令如今已經淡忘了呢。」弦聲餘音繚繞,杜一溪回身走近戴鵬正,彎下腰直視那雙迴避的黯淡雙眸,「戴縣令,口中的這句話,您可要隨時提醒著點兒自己。令郎患的,可是天下唯我能治的惡疾,若我杜一溪死,令郎,將活不過七日。」


  戴鵬正依舊低垂著頭,雙手在寬大敞風的袖口下慢慢攥起,攥到渾身都有些微顫。半晌,像是雨後朽木一般松垮下來,兩隻手就這樣沒有任何力量地垂在身側,任指尖在席上屈起。


  「戴某不會忘了的,不會。」戴鵬正喃喃低語,像是說給杜一溪聽,又像是說給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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