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封卷
念七迅速進了牢門,在牢頭的幫助下將道宣屍首摘下,看了眼脖頸傷口,「舌骨骨折,面部青紫……」她回頭看向唐玄伊,「是自縊的,而且屍體未僵,死亡時間不是很長。」
說完,她又去道林那邊,回復了同樣的結論。
唐玄伊右手蒙住了雙眼,齒間不住的在用力。
「道林死了,道宣死了,瘋人失蹤了……」他緊緊閉上雙眼,「一夜之間,所有線索都被抹掉了。」
他漸漸蹲下身,將額抵在木樁上。
「大理,也許……是畏罪自殺?」王君平說道,這是他能想的唯一理由。
唐玄伊閉著眸緩而重地搖頭。
所有人都不敢再多說一個字,甚至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這時一個腳步聲傳來,在這沉寂的時刻,顯得尤為突出。
沒一會兒,秦衛羽的身影就遮蓋住了牢房外幽暗的火光,他看到唐玄伊和一眾人聚集在牢房前微愣,看到牢房內沈念七身邊的道宣屍首亦是一怔,他頓時明白了情形,於是走近唐玄伊,放低了聲音說道:「大理,方才刑部和御史台的人來過大理寺了,說是讓您明日一早前往御史台一趟。」
唐玄伊沉聲喃語:「三司深夜遞信?」
秦衛羽點頭,「聽說,好像是關於玄風觀這件案子的事。」秦衛羽又看了眼牢里的道宣,欲言又止,半晌,又追加了一句:「另外,大理……方才御史台的人另有一件事讓卑職帶給大理……」
唐玄伊沒有回答。
秦衛羽頓頓,說道:「就在一個時辰之前,被關押在御史台的蘇二娘,畏罪自縊了……」
唐玄伊緩緩將眉心皺到最緊。
握成拳的右手,狠狠地錘擊了一下前方的木柱。
那一聲彷彿壓抑著極端憤怒的聲音,像駭浪一般席捲著整個地牢。
……
晨鐘聲剛過,唐玄伊便應邀親自趕來御史台。
御史台是當朝最重要的機關之一,主管監察彈劾,天下官者無不在它的管轄之下。正因御史台凌駕於所有機構,所以被稱為三司之首。遇到要案,必要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共審。
但玄風觀的案件,之前一直是由大理寺單獨查辦,並未列入三司管轄範圍。如今被御史台召來,其意不明。
唐玄伊將馬交給御史台門口看守的衛士,扶著佩刀跨入門檻兒,站了兩排的護衛像是早已在等候他一樣,陣仗威嚴。
唐玄伊掃了一眼,直奔御史台議事堂。
進入時,御史大夫左朗正在上座接待刑部尚書簡天銘,他們正飲著茶。左朗見唐玄伊來了,便將茶杯放下了。
「老夫正和簡尚書聊到唐大理,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今日左朗心情顯得格外舒暢,平日緊繃的臉上,掛起了一絲好客的笑容,起身寒暄了兩句,將唐玄伊招呼入座。
唐玄伊稍稍看了眼,發現簡天銘的神情卻與左朗不大相同,可又判斷不出是好是壞,總之陰陰陽陽,捉摸不透。
「今日兩位找唐某來,是有事要商議嗎?」唐玄伊問道,聲音卻低沉的可以。
「看來唐大理今日心情不好。」左朗頓了下,返回上座,先差人給唐玄伊勘了茶,隨後說道:「說正事。唐大理前日救了小女,本該登門以飯局答謝,但實在有要事,所以不得已先將大理找來。」
簡天銘飲了一口茶,將茶杯放回,像是旁觀者一樣聽著。
這氣氛稍微有些異常。
加之昨夜之事,一切都有些玄妙,看來此行並非三司寒暄這麼簡單。
唐玄伊也不著急了,無聲吐了口氣,重新端坐於席前,順手接過僕役送來的茶水,問道:「御史台刑部清早急召,該不是僅為品茶吧。有什麼話,不妨直言。」
左朗轉頭看向簡天銘,交換了下視線。
簡天銘意會,沉默了良久,對唐玄伊說:「唐大理,經過刑部與御史台商議,大理寺手上地窖命案死者涉及官員,所以將由三司一同審理,已經向陛下提交文書了。」
唐玄伊來前已經考慮到這點,點了下頭,道:「理應。」
左朗神情稍緩,凝聲而道:「那麼,就請大理寺儘快將那兩名重犯押送刑部大牢,擇日開審。」
唐玄伊沉默了一會兒,回道:「關於這點……昨夜,兩名嫌犯相繼自縊了。」
簡天銘繼續飲茶不語,左朗則微微皺眉。
唐玄伊悄然望了眼兩位大員的神情,雖然皆是有些驚訝,但他的眼睛還是看得出,這種驚訝,是真是假。
他不動聲色垂下眼帘,似乎有什麼瞭然於胸。
「唐大理,恕老夫直言,大理寺的牢頭真的監管不力,唐大理回去必要嚴肅處置。」他微抬下頜,頓了一下,接道,「不過,既然嫌犯已死,也算是畏罪自盡,如此倒也省下一道麻煩,反正道林是始作俑者,現在不死,早晚也要處以極刑。大概道林知道時日無多,所以給自己留了個全屍。總而言之,事已至此,三司便做封卷處理吧。」
封卷。
在左朗說這番話的時候,唐玄伊始終保持沉默,他拿住茶杯端在手中,望著茶杯里徐徐飄動搖晃的茶葉,輕聲說道:「大理寺昨日剛剛審完,御史台真是消息靈通,竟這麼快,便知道地窖案的真兇了。」
他抿著唇,抬眸時,眼底隱隱流動著一股暗潮。
左朗正對上那雙深邃的黑眸,彷彿望入一潭深淵。那是一種帶著刺刃的視線,平靜之下,欲要剖入他的心臟。
左朗唇角若有似無地一動,神情又驟冷,道:「唐大理是在懷疑什麼嗎?」
片刻時間中,整個正堂像是繚繞著迷霧氤氳,那是一種無聲的對峙,靜靜滲透在每一個角落。
沉默已久的簡天銘輕輕將茶杯放在案上,清脆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這件事本來就不是秘密,大半夜一個嫌犯綁著御史台千金滿大街亂跑,任誰都看得出這是兇手,唐大理就別再這個地方較真兒了。」
唐玄伊長睫垂下,也緩緩將茶杯放回案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