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 真相
高歡讓英娥在房間里陪著孩子,自己先去東廳見司馬子如。
從房間到東廳的距離並不算遠,可一路上高歡的心情卻是從未有過的不安。司馬子如素來行事謹慎,這樣貿然前來必定是有緣故的。
突然,他想到了不久前在西城失蹤的那個人,不由面色微凝,嘴角抿得更緊了一些。
英娥像往常一樣想哄得小高浟再次入睡,可不知怎麼,小傢伙卻始終睜著一雙大眼睛滴溜溜直轉,惹得英娥忍俊不禁,忍不住伸手輕撓了撓他的腳底,頓時樂得小傢伙格格直笑。
就在此時,一個瘦長的人影倏忽間闖了進來,英娥雖生了孩子,反應卻是不慢,幾乎立刻抓起案台上的銅燭台,不料對方不等她出手,已然撲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接著那人哽咽的聲音就低低傳來,「殿下……」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英娥渾身一震,不可置信脫口道,「阿女?」
那穿著侍衛服的人緩緩抬起頭來,露出一張瘦脫了形的臉,雙目含淚地看著她,「是我,殿下……」
英娥又驚又喜,只覺得有一肚子話想問,可一瞬間又好像所有的思維停止了運轉,張了張嘴,卻是什麼也沒問,雙足已下意識地朝著阿女走去,彎腰扶起了她,上下端詳著她,哽聲道,「阿女,你受苦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阿女的神色有點激動,又有點複雜,似是想說什麼又欲言又止,直到從床榻上傳來了小高浟的哭聲,她才恍然反應過來,神色一變,竟一把推開了英娥朝著小高浟直奔過去。
英娥愣了愣,轉頭去看,只見阿女站在床榻前,怔怔地看著小高浟,已然淚流滿面。
英娥按捺住心頭升起的怪異感,扯開了一抹笑容道,「阿女,你還沒見過我的孩子吧?是不是和我長得一點也不像?」
阿女置若罔聞,只一眨不眨地盯著小高浟,眼淚卻是越流越凶。
「阿女——」
英娥輕喚了聲她的名字,後面的話還沒說出口,但見阿女已經伸手抱起了高浟,似是抱著這世上最珍貴的寶貝,輕輕將臉貼到了孩子的面頰上,泣不成聲,彷彿挾卷著無窮的悲涼,「孩子,我的孩子……」
阿女的聲音雖輕,卻好像天邊響起了一聲驚雷,震得英娥完全回不過神來,大腦瞬間一片混沌。
只聽門外響起了一個驚怒交加的聲音,「胡言亂語!」
高歡幾乎是失態地沖了進來,從阿女懷裡奪過了高浟,將她一腳踹翻在地,並對著身後緊隨而至的司馬子如怒道,「遵業,將這個得了瘋病的女人偷偷帶來此處,到底意欲何為!難道這就是你送給阿浟的生辰禮嗎!」不等司馬子如說話,他又厲聲喝道,「來人!將這個瘋女人拖出去!」
高歡此時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那日阿女從西城失蹤他也懷疑過司馬子如,可接下來卻是一片風平浪靜,讓他漸漸放鬆了警惕,以為阿女只是私自逃了出去,卻萬萬沒料到司馬子如會選擇這個時候出這麼一招!要不是聽到高浟的哭聲他折轉回來,事情恐怕更加一發不可收拾!
是他一時疏忽,讓司馬子如將這隱患給帶到了英娥面前!
「等一下!你們,先出去!」英娥緩過神來,喝退了進來的侍衛,上前扶起了阿女,定定看著她,目光出乎意料的平和和冷靜,「阿女,你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瘋?」
阿女以手掩面,發出苦澀嘶啞的聲音,「殿下,我是瘋了,自從我和我的孩子分離那天起,我就瘋了。」
英娥努力消化著她的話,試探著有些艱難地再次開口道,「你的意思是,阿浟是你的孩子?」
阿女貪婪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高歡懷裡的孩子,不發一言。
英娥的心一下子變得冰涼徹骨。
倒是司馬子如回了一句,「今日是家人團聚之日,讓小公子和親生母親見面,對小公子而言正是最好的禮物。」
親生母親?這個字眼明顯刺激到了英娥,她抬眼望向司馬子如,嘴唇止不住地輕抖,顫聲道,「阿浟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怎麼就變成別人的孩子了?」
「英娥,不要聽他胡說!我這就將這兩人趕出去!」高歡心疼地擁住了她。
「不!我倒要聽聽,阿浟怎麼就不是我的孩子了!」英娥推開了他,目色微微泛紅,「司馬子如,就算是你,若是胡言亂語,我,我也絕不輕饒!
司馬子如默然幾秒,神色頗有幾分無奈,「那晚在瑤光閣,和丞相共度一夜的不是你,而是——他的目光落在了阿女身上。」
英娥驀的睜大了眼睛,自從發生了那件事,她根本不敢再回憶那日的情景,因為每一次回憶都是對她的最大煎熬和折磨。
「怎麼……可能?」她失了神,喃喃自語,「那我又是怎麼有了身子?我明明是懷了身子……阿浟明明是從我肚子里出來的……」
高歡臉上寒意乍現,「司馬子如,住口!再這樣胡說,別怪我不客氣!」
司馬子如的眼中有譏諷之色一閃而過,坦然對上了他的視線,「丞相,有一件事我忘記告訴了你。其實那日在瑤光閣里,除了英娥,你和阿女,還有第四個人。」
高歡悚然一驚,「你說什麼!不可能!」
司馬子如神色淡淡道,「那晚宇文泰應邀入宮赴宴,不巧,這第四個人正是他。」
高歡怔在當場,緊抿著嘴唇說不出話來,甚至無法發出聲音,感覺就像是被什麼掐住了喉嚨,只能以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注視著司馬子如,試圖從他的神情中看出端倪。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巧合的事情?
不,不可能!司馬子如最是詭計多端,他一定是想詐出些什麼,只要自己露出一點破綻,就會被他窮追猛打。
「遵業,胡說八道也要有個限度。」高歡深吸了一口氣,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英娥懷孕,生子,這一路走來我們有目共睹。至於那一晚,是我的錯,是我對英娥有虧欠。我也知道你一直對此耿耿於懷,但謠言止於智者,希望你能理智一些,現在離開這裡,我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司馬子如卻是對著英娥微微笑了笑,「英娥,若是你要我現在離開,我就立刻帶著阿女離開這裡,從此再不打擾你。若是你要聽我說完,那我就不走。」
英娥望向司馬子如,剛剛他所說的話此刻像一團亂麻般糾結在她的腦中,但不知為什麼,她還是想繼續聽下去。
「說下去。」
「英娥!」高歡臉上再不復往日的冷靜。
「師父,我已經是一個孩子的母親,無論對方說得是真是假,我都有分辨的能力。」她的臉上閃現出堅定,一字一句道,「不管真相如何,只要是真實的,哪怕殘忍到心碎我也會直面而對。」
高歡面色頹現灰白,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一種自己就快要失去她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