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 斷情
司馬子如一個箭步沖了進來,卻在離她咫尺之距時生生收住了腳步。他的目光灼灼如火,死死地,近乎貪婪地看著她的面容。
英娥原本頹廢的臉色變得死寂般的灰白,薄唇上最後一抹血色也迅速消失殆盡。
司馬子如深深吸了一口氣,蒼白的面頰上浮現出一陣悸動,微微動了動唇,發出的聲音低沉又破碎,夾雜著濃濃的心疼。
「英娥,你受委屈了。」
英娥的心弦驀的一陣劇顫。在這之前,她已經無數次想象無數次兩人的再相逢,原以為自己早已經變得麻木不堪,可沒想到這男人不過輕輕的一句話,就能將她完全貫穿,錐心刺肺。
心底深處明明湧出酸楚不已的衝動,卻只能咬緊嘴唇不讓自己脆弱的液體流下來。
司馬子如的聲音不由更加溫軟了幾分,「不管發生了什麼,都不是你的錯。英娥,我不在乎之前的事,我唯一在乎的只有你是否會留在我身邊。只要你還好好地在我視線所及之處,我就心滿意足了。從此以後,我不會再讓你受一點點委屈。」
英娥抬頭,映入眼帘的是他唇邊綻現的溫柔笑容。往常每每望之心安的笑容,此時此刻卻令她心痛如絞。
「可是……我在乎。」
司馬子如怔了怔,隨即又微微笑了起來,「說出這些泄氣話的你可不像我認識的英娥呢。我認識的英娥自信又堅強,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更明白只有自己,才是決定此生幸福與否的關鍵。所以,她一旦做出決定,必定是要經過深思熟慮的。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不會拋棄自己。唯有不拋棄自己,人生的憾事才會少一些。英娥,我和你,一定不會成為遺憾。若是你心裡過不去,我們離開這裡就是。我——」
「遵業,我腹中已經有了他的孩子。」英娥面無表情地打斷了他的話。每一個字從唇齒間說出來時,她感覺掌心就快要被指甲狠狠的刺穿,胃部抽搐痙攣,痛得想要失聲尖叫。但她知道,絕對不可以。
空氣彷彿瞬間凝結,陽光從窗外透射進來,溫暖的氣息溢滿了房間,卻始終無法將侵入骨髓的陰冷驅散。
司馬子如似乎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話,直到英娥再次響起的聲音如小小冰錐,緩慢的一寸一寸鑿進他的腦中。
「太醫令診過了,大約有一個來月,胎像平穩,將來必是個健康的孩子。」
司馬子如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恍惚間彷彿有什麼正緊緊束縛著自己的身體,就像夢魘一樣動彈不得。
好半天他才遲緩地開了口,「英娥,或許我們還有別的選擇。不管這胎是誰的孩子,我都願意和你一起撫養……」
「丞相他……又怎麼會允許自己的孩子養在別處。」英娥腦中回想起高歡凌厲的眼神,心裡驟然一涼,急急再次打斷了他,「遵業,我已經決定了。不日就會隨丞相前往晉陽。」
「不!」司馬子如下意識地搖頭,「英娥,這不是你真正的決定!」說著他一反往日的冷靜,扯起她的手就往外走,「來,和我一同去見丞相!這件事本來就是個錯誤,不能就這樣一直錯下去!」
英娥急忙掙扎了一下,卻沒掙脫他的手,不由輕斥道,「遵業,你冷靜些!」
司馬子如轉過身,目中微紅,「你讓我怎麼能冷靜?難道你要為這個孩子犧牲一輩子嗎?」
他的心頭突然湧起一股怒氣,從聽到那個消息起,他就一直百般忍耐壓抑,可此刻,他的理智卻如同脫韁野馬,只想不管不顧放縱心臆胸腔的失常!
他手下用力,一下子將她扯到了自己的懷裡,一手輕捏住她的下頜,不由分說就親了上去!
溫暖柔軟的唇,挾帶著男子清新如春草的氣息,一瞬間淹沒了她的所有意識,只剩下一線細細的感覺,分外清晰的感受著,纏綿的糾結,由淺入深的啜吻,百般珍惜,萬般憐愛,又有不甘,痛苦,惱怒夾雜其中,彷彿一盞混合了人間百味的醇酒,將她迷醉,神思不知飄蕩去了哪裡。
「不要輕易做下這樣的決定,好嗎?求你了,英娥……」他喃喃的聲音將她的神思又驀的拉了回來。
她恍然間抬眼間看到掛在床邊的弓箭,不由推開了司馬子如,上前取了弓箭下來,又從箭袋裡抽出一支黑羽箭,張弓引箭,從容不迫地一箭射了過去,叮的一聲扎在了對面的牆上。
黑色的羽箭顫鳴聲還在子如耳邊嗡嗡作響。她的聲音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傳入了他的耳中。
「我心如此箭,離弦既發,無返無折。」
司馬子如心口一陣劇痛,他動作緩慢地低下了頭,彷彿看見自己的胸口豁然裂開了一個大洞,粘稠猩紅的液體正從那裡汩汩流出,那是從心最深處噴涌而出的奪目血光。
「好,如果這是你深思熟慮做出的決定,那麼,我會尊重它。」
說完,他轉過了身,步履不穩地朝著門外走去。從這裡到門口的短短一段路,好像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才一踏出門外,他就靠著那廊柱緩緩滑下,頹然坐倒在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司馬子如才回到了自己的府邸。甫一踏進正廳,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靜靜站在窗前,如同一幅靜默的山水畫。
彷彿聽見了聲響,那人緩緩轉過身來,臉上明顯清瘦了幾分,微微皺著眉,茶色的雙眸里似醞釀了某些難言的傷痛,一言不發地望著他。
司馬子如面無表情地看向他,兩人視線相交的一瞬,隱隱有些火光,更有千百種情緒沉浮期中。
不等司馬子如開口,高歡突然上前了兩步,竟然撲通一聲乾脆利落地跪在了他的面前,膝蓋如同注入了鉛塊般沉重地抵在地上,整個人恍如一座僵硬的雕像。
「對不起。」
司馬子如目光閃動,顯然也有些驚詫高歡的這個反應。這句對不起之後所代表的意義,幾乎讓他心碎欲裂。
他緩緩伸出手,扶住了高歡的雙肩,「丞相,快起來吧,這又如何能怪你。」他頓了頓,語氣顯得有些艱澀,「既然英娥她選擇了你,還請丞相要好好待她,不要讓她受一點委屈。」
高歡懸著的心倏然回歸了原位,面上卻是絲毫不顯,慢慢起了身,「這個是自然。我會竭盡所能,給她最大的尊貴。」
司馬子如垂下眼瞼,「時間也不早了,丞相也該回府了。」
高歡點了點頭,剛朝門口邁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道,「遵業,你我……還是朋友嗎?」
司馬子如沉默了一瞬,「遵業自然還會為丞相分憂。」
聽到他的回答,高歡的眼中閃過失落,這話的意思分明就是……不過,遵業還能留在自己的身邊,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高歡離開后不久,司馬子如的心腹侍從悄然走了進來,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幾句,又道,「奴婢就只在宮裡打探到了這些。殿下的侍女阿女如今還失蹤著,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司馬子如沉吟不語。
「尚書大人,難道您就這樣放棄了?接下來您打算怎麼做?」
司馬子如抬眼望他,黝黑的眼瞳深處,有些犀利冷徹的東西。
「放棄?怎麼可能?」他冷冷勾了勾唇,「吩咐下去,悄悄向那些宮人打聽那晚皇宮裡發生的事。來參加宮宴的是哪些人,每個人席間幹了什麼,又回到了哪裡,每個細節我都需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