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 有孕
盛夏的腳步越來越近了,庭院樹木上的樹葉從從原來的淺綠漸漸浸染上了濃重的綠色。枝梢頭也變得愈發濃密起來,猶如翠色大傘般遮住了大半陽光。從枝葉縫隙里漏下的點點光斑落在了正於樹下閉目小憩的英娥身上,隨風輕盈地跳躍著。
侍女如往常般端上了一盞散發著葯澀味的淺褐色汁液過來,小心翼翼喚道,「殿下,殿下,該服藥了。」
英娥懶洋洋地睜開眼睛,皺起眉瞥了那葯盞一眼,下意識地抿緊了唇。
自高歡那日離開后,每天都派人送了這補藥過來,說是能調養她的身子,並讓她務必每日都喝,喝足了七天才算完事。
「這都幾天了?怎麼還沒喝完?」她的小臉上露出鬱悶的表情。
「殿下,今天已經是第七天了,只要將今天的份喝完,您就再也不必繼續喝了。」侍女輕輕笑了笑,將手裡的東西在她面前晃了晃,「如果殿下怕葯苦,奴婢還帶了些糖來呢。」
英娥哀嘆一聲,不得不拿起了那個裝了苦藥的青瓷碗,一邊皺著鼻子,一面視死如歸地就將葯一口悶了下去。
侍女在一旁彎了彎唇。
「對了,我的那些東西都收拾好了嗎?」似是想到了什麼,她放下了空空的葯碗,眼睛明顯亮了亮。
侍女的神色頓時變得有些異樣,吞吞吐吐道,「奴婢幫殿下已經收拾好了。只是殿下,您確定現在就要出發嗎?為何不在府中等著司馬尚書歸來呢?」
英娥沉默了一瞬,「要不是答應了師父要把七天的葯喝完,我早就去找遵業了。」她頓了頓,「對了,你替我再找套男裝來。這樣路上也方便些。」
侍女應了一聲便退了下去。只見她出了庭院后卻疾步走到了府中的一處偏僻角落,極為嫻熟地發出了幾聲鳥叫。不多時,有條人影從樹上一躍而下,聽那侍女說了幾句立刻消失不見。侍女望著那人的背影一閃而逝,默立了一會,又微嘆了一口氣,這才轉身離開。
待英娥換好了男裝,又將一切準備就緒之後,天色卻驟然暗沉下來。大片大片的浮雲綿延不斷,幾乎遮住了半邊天,也將縷縷陽光暫時隱蔽於其中。
侍女見天色突變,還上前勸了幾句,可英娥絲毫不以為意,還興緻勃勃地在馬廄里挑選著馬匹,最終選了匹棕紅色的高頭大馬。
「阿巧,這府里的事就交給你了。」英娥交待了一些瑣事後,便牽了馬準備出發。剛踏出門,忽聽不遠處傳了一個略顯暗沉澀啞的聲音,「你要去哪裡?」
英娥怔了怔,抬眼朝著那個方向望去。
因著逆光的關係,她看到那個高大修長的身影朝著自己走近,周身似乎包裹著一層暗色。在微弱的天光之下,他臉部和肩膀的線條卻顯得越發凌厲。
英娥忽然覺得身上有些發冷,訕訕輕喚了一聲,「師父……你怎麼在這裡?」
高歡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面前,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卻再不發一言。
就在得知她要去找司馬子如的那一瞬間,彷彿有種無形的東西牢牢堵在了他的胸膛里,漲得直發疼,恍如有一把利刃,不停刺割著他的心臟。心底被挑起的憤怒,幾欲讓他發狂。失望和妒嫉,這混雜在一起又難以控制的情緒如同鍘刀要將他生生剖開。
英娥看著他那雙染了霜的茶色雙眸,抿著嘴唇說不出話來,感覺像是被什麼掐住了喉嚨,莫名的感到一陣心虛。但想到了司馬子如,還是小聲又堅定地開了口,「我想早些見到遵業。」
高歡纖長的眉尾微微跳動了一下,竭力按捺住心頭的澀意,「遵業他們已經在回來的路上,很快就能到達洛陽。你現在的身子不比從前,就聽師父的話,待在府里等他好嗎?」
英娥的手攥緊了馬的韁繩,卻並沒有答應下來,而是難得任性地回了一句,「我想早些見到他。」
——想早些見到他,早些知道他的選擇。
一陣風輕輕吹來,幾片碧色的樹葉打著轉飄落在了英娥的發上。高歡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幫她拿下沾著的樹葉,不料英娥竟然下意識地將頭一偏避開了他的手。
高歡的眸光一冷,目中霜色更重,「英娥,你還在為那天的事——」
「師父,我們不是說好了,那天的事就當沒有發生過!請不要再提了好嗎!」英娥飛快打斷了他的話,臉上浮現出淡淡慍色,一扯韁繩就拉著馬想走。
高歡的手忽然伸了過來,一把拽住了韁繩。
他狹長上挑的茶眸里有讓人難以察覺的痛意,聲音低沉卻充滿了不容拒絕的強勢,「英娥,不許去。」
英娥有些吃驚,隨即也有淡淡惱意湧上心頭,「就算你是我師父,也無權替我做決定。」
說著她用力想將韁繩拉回來,不料雙手一用力,她腳下突然一個踉蹌,眼前莫名一陣發黑,接著就一陣頭暈失去了知覺。在沉入黑暗之前,她的眼前似乎出現了高歡擔心之極的面容。
英娥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自己的床榻之上了。她只覺得除了頭腦昏沉,四肢也彷彿沒什麼力氣。恍惚之中,有人輕輕執起了她的手,灼人的溫度和沉穩的力量瞬間將她包圍。
她的神智也開始清明,慢慢睜開了眼睛。
高歡坐在床榻邊握著她的手,帶著她從未見過的溫柔笑容注視著她。
「英娥,現在你哪裡也不能去了。」
這句話剛傳入耳中,她掙扎著想要反駁,不料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她整個人如墜冰窟,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裡。
「剛才太醫令來給你診了脈,你已經有一個月的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