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 晴天霹靂,
晨曦漸曉,輕紗般的薄霧在溫柔的光照下淡去,伸展到窗欞的凌霄花枝還瀰漫著霧散殘留的水珠,橘色的花瓣濕潤而妍麗,就連花香里似乎也纏繞著水霧的潮濕氣息。
房間內一片靜謐,唯有點點微塵在淺金色的光線下輕舞飛揚。
鋪著淺紫聯珠孔雀羅的床榻上,一雙男女正沉靜而眠,女子微微蜷著身子,男子有力的手臂則緊緊擁著她,兩人的髮絲相交著混合在一起,分不出彼此。陽光落在那裡,每一根髮絲都細細泛起金光,彷彿有溫存纏綿后的柔媚於髮絲間浮光瀲灧。
英娥在半夢半醒之間忽然感到胸口彷彿被什麼壓住,有點喘不過氣來。她不自覺地輕蹙起眉,伸手輕揉了一下發疼的腦袋,強撐著睜開依然沉重的眼皮,幾乎是在一瞬間感覺到了身邊有其他人的存在。
她驚慌失措的從床榻上彈坐了起來,睜大眼睛驚恐地望著身邊的那個男人。
男人的半邊面容被長發所遮擋,但面目輪廓卻依稀有幾分熟悉之感。
她伸出了微微發抖的指尖,輕輕撩開了遮住男人的頭髮,那張再熟悉不過的俊美容顏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她的眼前!
她的身體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般一下子癱軟下去,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手足冰冷僵硬,彷彿已不再屬於自己。從未有過的陰冷恐怖如毒蛇般盤旋而上,從皮膚的每一個毛孔滲入體內,滲入血液里,無隙不入!
不會的,一定是哪裡搞錯了!一定是!
恰在此時,男人終於睜開了那雙茶色的眼眸,眼中似乎閃過了一抹迷茫,喃喃喚了一聲,「英娥……」
英娥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也顧不得那麼多,顫聲道,「師……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之間什麼事也沒有對不對?這只是個誤會對不對!我,我……」
或許是因為身在這麼尷尬的處境,這聲師父在喉嚨里滾了幾滾,卻是怎麼也叫不出來。
高歡閃過了一抹微光,臉色明顯一變,顯露出了複雜難辨的神情,最終有被愧疚痛苦所代替。
看著他的表情,英娥的一顆心深深沉了下去,眼前的這雙茶色眼睛,就像是深海里的漩渦,要將一切一切,全部吸入到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她默不作聲地起身穿了衣,雖已竭力保持著冷靜,可顫抖著的手指卻怎麼也扯不緊腰帶,就好像全部的力氣已然消失殆盡。
「英娥……對不起,雖說我們應該是中了別人的算計,但昨晚我確實對你……」
「我什麼也不要聽!」她迅速打斷了他的話,「就當我們只是做了一場噩夢好不好?好不好?只要各自回去再睡上一覺,這場噩夢就會醒來。」
說著她似是安慰自己般的重重點了點頭,轉過身就朝著房門的方向走去。
噩夢這個詞傳入耳中,高歡心裡恍如被針狠狠扎了一下,他旋即起身披了外衣,幾步上前拉住了她,心疼的發泄不出來,怒氣和幽怨壓在喉嚨里癢得厲害,「英娥,你知道的,這並不是一場夢。」
英娥倏然頓時疾走的步伐,迴轉身抬眼怔怔看著他,朦朧的視線是男人逆光下的身影,絕麗的茶色雙瞳,深深淺淺疊印著一種令人生畏的幽暗。
那是她從來不曾見過的高歡。
「師父……她突然弱弱地喊了一聲,面上的神情帶著些許哀求,些許迷茫,些許惶恐,「我們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好嗎?我們——」
她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整個人好似僵住了那樣,目光獃滯地望著床榻上的某一處,高歡順著她的目光也望了過去,只見淺紫色的聯珠孔雀羅上一抹殷紅的血跡觸目驚心。
英娥步履踉蹌地倒退了兩步,全身猶如置身冰窖,就連體內的血液也為之凝結。
她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耳膜被自己的急促的呼吸聲震得發疼,腹部更是痙攣似的絞痛不已……她的大腦內完全一片空白,唯一意識到的就是自己不能再繼續待在這裡了。
她必須走,必須離這裡遠遠的!
看著英娥如受了驚的小鹿般倉惶離開,高歡靜靜站在那裡一動未動,眼中流露出難言的苦澀,直到那道身影終於消失在自己的視線里。他緩緩地伸出指尖撫上自己的唇瓣,彷彿那裡還殘留著對方的溫度,灼熱的沁進他的心裡。
明光殿的一角,陽光尚未照射進來的殿內顯得有些幽暗,一旁的錯金博山香爐散發著沉鬱細膩的香氣,如美人的氣息般絲絲瀰漫在空氣中。
元修面色不愉地看著跪坐在下首的元明月,低斥道,「元明月,你的膽子不小啊,連朕你也敢算計!」
元明月不慌不忙俯身道,「還請皇兄恕罪。臣妹願受責罰。」
一旁的元妙容趕緊打圓場道,「皇兄,剛才明月說得也很清楚了,讓高歡和司馬子如兩人離心可是有百利而無一害!至於爾朱英娥,不過是個女人罷了。皇兄這樣的人物,要什麼樣的美女沒有呢?」
元修沉著臉不說話,心裡湧起一陣莫名的煩躁。
若是元明月不擅作主張,此刻將英娥擁入懷中的人就是他了。雖說比起美人,這大魏江山的穩固更加重要,他心裡自然也明白元明月的這一招更為明智,可那種深切的失落之意始終在心頭縈繞不去。
「一切可收拾妥當?不會被高歡查出什麼吧?」他蹙起了眉。「還有那個秦懷,留著他也是個隱患。」
元明月輕挑娥眉,「放心吧皇兄。秦懷,還有將摻雜了合歡散的酪漿潑灑到高歡衣服上的那個小宮女,以及門外的侍衛,都已經一併處理了。就算高歡要查,也查不出什麼來。」
元修似是稍稍放了心,又伸手揉了揉依然腫脹疼痛的腦袋,抱怨道,「你那迷香也實在放得太多,朕到現在還頭疼得緊。」
元明月莞爾一笑,臣妹也是怕有萬一,這才下手略重了些。不過不管怎麼樣,事成了就好。
就在這時,有小黃門前來稟告,說是宇文泰已經於半夜悄然離開了洛陽。
元修先是一怔,隨即想起了先前宇文泰對自己的籠絡坦然接受,並隱隱表達出了效忠之意,不覺又心情愉悅起來。
一旦除去高歡這個心頭大患,這天下還有什麼不是唾手可得?
元明月抬眼看著元修的表情,嘴角微漾起一抹笑意。
「皇兄,這件事,不該讓尚在為國效力的司馬尚書蒙在鼓裡吧?臣妹覺得應該派人傳信給司馬尚書。元明月的笑容裡帶著一股冷然,另外,大丞相和前皇后共度春宵之事,想必也有更多的人有興趣知道……」
元修想了想,目光意味不明地看了看她,「那就交給你去辦吧,明月。」
元明月應了下來,「皇兄放心,不出三日,洛陽城裡的人都會知道這件事。」她輕笑一聲,「可有的大丞相頭疼了。」
元明月踏出明光殿時,抬頭望天,天空明亮如鏡。
她勾了勾嘴角——司馬子如,你準備好迎接即將到來的狂風驟雨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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