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 心魔
天空遼遠明澈,微微帶著點淺藍,映襯著緩緩移動的流雲,令人望之心怡。清晨的草原新綠上籠著一層白茫茫的霧氣,風中吹來了草葉的馨香和陽光的暖意。
高歡有些茫然地望著遠方,眼前一陣恍惚,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嗖!突如其來的弓弦聲刺破了這片靜謐,只見一支羽箭如流星般朝著天空直射而去,伴隨著半空中傳來鳥的哀鳴聲,一雙中了箭的雀鳥應聲墜落在地。
「師父!這次是一箭雙雀!你要怎麼獎我!」一個清靈明悅的聲音忽然從不遠處傳來,令他的心猛的一跳,不由自主地轉過身去。
他睜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個拎著雀鳥朝著自己飛奔而來的少女,她的長發隨風恣意飛揚,帶著陽光的明亮色彩如飛燕般由遠及近……
眼看著她就要撞上自己,他沒有避開,只是伸開了雙臂,就像是等待一個期盼已久的夢,輕輕地,溫柔地將她抱在了懷中……
那是他和她之間從未有過的親近距離。他的手,觸摸到她的髮絲如上等的絹帛般光滑,他的胸膛,清晰感覺到她的身體是如此溫暖柔軟,他的眼中,映出的是她恍如春花盛開般絢爛之極的笑容,這一切,都誘惑著他內心深處的渴望蠢蠢欲動……
他想要抱得更緊一些,他想要更親近她一些,他想要……
他想要的,還有更多,更多。
幾乎就是在一瞬間,抱在懷裡的少女卻突然如一陣輕煙般消失不見,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心急如焚地叫起了她的名字——
「英娥!」
高歡驀的睜開了雙眼,額上已覆了一層薄薄冷汗。他動了動乾澀的嘴唇,正要喚人,卻看到有個身影似小貓般蜷在床榻邊,腦袋還隨著呼吸如小雞啄米般一點一點,看上去頗為滑稽。
他的瞳孔猛的一縮,心弦彷彿被什麼重重撥動了一下,簡直不敢相信剛才還在夢中的人兒竟然真的出現在自己眼前。
在淡淡的晨曦下,她就像一片春天的綠葉,散發著清爽明媚的氣息。她的黑髮紊亂地散落在額頭上,半遮住了她的面容。
他垂下眼瞼,凝神注視著她的面容,緩緩伸出了手,溫柔地撥開她額前的髮絲。
和夢中的觸感一模一樣。不,還要更柔軟,更細膩。
英娥,他的英娥。
似是感覺到了什麼,再加上英娥原本就睡得不沉,很快就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看到已經清醒過來的高歡,英娥難掩欣喜,一骨碌就起了身,「師父,你好些了嗎?現在感覺怎麼樣?昨天你突然發病,快把我們都嚇死了!」說著她伸手過來探他的前額,面上笑容更加明顯,「好像不那麼熱了。要不是喝水?要不是吃些什麼?我立刻讓人去叫太醫!」
英娥欲到門外叫人,誰知剛轉過身,手卻被人緊緊拉住。她有些詫異地回過頭來,只見上方的幔帳在高歡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師父?」
「英娥,你,終於又叫我師父了。」他的聲音低沉中帶著輕微的沙啞,「我以為再也聽不見你那樣叫我了。」
英娥的目光落在被他握住的手腕上,臉上有局促的神色一閃而過,小聲道,「就算我不叫你,你也是我的師父啊。」
他似是發現了自己的一時衝動,忙放開了她的手,輕咳了一聲道,「我不過是舊疾發作而已,無須再叫太醫了。」
「那怎麼行!我聽侍從說了,你每晚看奏摺都看到大半夜,拜託你師父,愛惜一下自己的身體好嗎!」她的眉宇間閃過一抹惱色,站起身來,「我去讓人請太醫過來,再順便讓他們拿些熱水過來。你老老實實躺著別動!」
說完她便疾步走了出去。
就在她離開的一瞬間,一個如鬼魅般的人影便閃了進來跪倒在地,正是高歡安排在自己身邊的暗衛。
「主公,您總算是醒了,屬下們都很擔心。」
高歡揉了揉眉眼,「舊疾複發而已。只不過這次有些來勢洶洶。」他頓了頓,「對了,英娥什麼時候來的?」
「昨日聽到您昏迷的消息之後,殿下和司馬尚書急急進宮探望。因太醫說了您在昏迷中不便移動,最好留在宮中,再加上陛下也是一力挽留,屬下等也只能悄悄守護在您身側。殿下不知我們的存在,不放心主公在宮中獨自留宿,便讓司馬尚書先回去,自己則一直待在這裡。」
聽到這裡,他不由心口一軟,接著又聽到那暗衛說道,「殿下差不多整夜未睡照顧著主公,替您喂水擦汗,到凌晨時才勉強打了個瞌睡。」
高歡沉默未語,但他清楚地感覺到,深埋在心底的種子,正在急速發芽,抽長,結蕊,須臾間開出了花,芬芳的香氣,和血液一同在全身流淌……
門外傳來了腳步聲,暗衛一個閃身從窗口躍了出去。
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英娥端著一盆熱水快步走了進來,見到高歡果然還乖乖躺在床上,不由莞爾一笑。
高歡將這笑容收入眼底,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了宿敵梁帝蕭衍曾寫過的一首詩,
朝日照綺窗。
光風動紈羅。
巧笑蒨兩犀。
美目揚雙蛾。
「太醫很快就會過來,師父,我先替你擦擦臉。」英娥走到床榻邊,嫻熟地彎腰用軟巾子輕輕擦拭著他額上的冷汗。
因她靠近了自己,高歡的氣息略有些不穩,身體明明有些冷,可腦中卻好似翻滾著灼灼岩漿,胸口似乎有一簇火焰正在燃燒,神思也愈來愈混沌,但還是掙扎著開口道,「英娥,昨晚辛苦你了。」
「師父,你說這話就是見外了。你是我的師父,也是我在這世上僅剩不多的親人了。照顧你一下也是應該的。」英娥輕挑了挑眉,「再說了,師娘帶阿惠離開前也特地囑咐過我,要多多當心你的身體,不然等她從六鎮娘家探親回來,我怎麼和她交待呢。」
聽到英娥提到自己的妻子,高歡突然間就好像就被冷水潑了一頭一臉,在最快時間裡冷靜下來。
就在這時,門外又傳來了內侍的聲音,「皇上駕到,明月公主駕到。」
話音剛落,就見元修和元明月在太醫的隨同下一起走了進來。
英娥是先帝的皇后,身份高貴,自是不必行禮,高歡因病在身,倒是作勢欲起,被元修及時地勸阻住了。
太醫立刻上前替高歡看診,室內暫時處於一片靜謐之中。
元修進門時目光就落在了英娥的身上,這下走近之後更是將她看了個仔細,腦海中不時浮現出那日她射殺雪狼時的冷艷風姿,只覺心口一熱。
或許是人所處的位置不同,心境也會發生變化。當初他還是一個小小郡公時,對於英娥,儘管有些異樣的感覺,卻不曾有什麼逾距的想法。可現在他已是一國之君天子之尊,也就不用再太過收斂自己的心思。
高歡如此敏銳之人,自然查覺到元修對英娥的留意,銳利如刃的目光一下子甩了過來,頓時令元修面色微微一白。
在一旁默不作聲的元明月的目光飛快在兩人身上掠過,唇角勾起淡淡弧度。
「太醫令,到底怎麼樣?」元修收回了目光,故作關心道。
太醫令急忙低頭答道,「回陛下,大丞相這是舊疾複發,依臣看,不但要服藥,最好還要休息一兩個月,不宜過於勞累,否則會加重病情。」
高歡皺了皺眉,「胡說!哪裡有這麼嚴重!再過半個月,我就要親自率軍前往河西教訓那紇豆陵伊利,怎能休息一兩個月!」
「打仗可以讓別人去,你還是先養好身體行嗎!」英娥忍不住插嘴道。
元修正要說話,忽然看到元明月他使了個眼色,頓時想起昨晚這位堂妹曾和他說過的話,不由開口道,「沒錯,丞相手下能統軍打仗者眾多。司馬尚書文武皆通,智謀出眾,曾為驃騎大將軍,守鄴城更是一戰聞名,朕覺得如果讓司馬尚書領兵前往,必定能大捷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