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施計起兵
天蒙蒙亮時,一輛青蓬馬車正朝著信都的方向疾馳而去。駕馬的年輕男子面色沉靜地正視著前方,時不時留意著車廂里的動靜,黝黑雙目中彷彿蘊含著晨曦的光輝,嘴角微帶的一抹笑意如吹綠江南岸的和風,一身玄色胡服更是映得他容顏如玉絕麗無雙。
馬車後方,一匹棗紅色駿馬則不遠不近地跟著,不離左右。
車廂里,阿女還沒從震撼中回過神來,此刻她神色複雜地看著側睡在一旁的英娥,腦中亂作一團。
任她想破腦袋也想不到,這位俊秀的少年公子竟然就是高高在上的前皇后,而那位駕車的司馬郎君和前皇后顯然關係匪淺。雖然她還不曾定過親,但直覺這兩人就像是戲摺子上所演的一對璧人。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時,英娥緩緩半睜開了眼睛,眼中還殘留著迷濛,似乎一時還沒完全清醒過來,看起來像只懵懂的小獸,和之前惡狠狠放箭傷人時的冷酷模樣判若兩人。
阿女的目光不覺柔和下來,雖然這位前皇後身上也留著爾朱氏的血,可她和那些爾朱氏族的人,卻是完全不同的。
「皇后,您要喝點水嗎?那位司馬郎君吩咐了奴婢一直在小暖爐上熱著水。」她殷切地問道。
英娥搖了搖頭,「我已經不是皇后了,你叫我女郎即可。」
「英娥,你醒了?前面不遠處有個驛站,一會兒我將馬車停在那裡給你買些熱的吃食。」司馬子如的聲音從車外傳來,顯然是聽到了她的動靜。
英娥應了一聲,接過阿女遞過的瓷盞喝了幾口水便靠在了車上,腦海中又回憶起昨晚司馬子如奇迹般出現在她面前的一幕。
她沒有想到,他竟然放下了一切來找她,
她沒有想到,他能猜到她會越過長江朝南邊而去,
她沒有想到,他會在半路上遇到自己的坐騎,尋跡找到自己。
她更沒想到,他甚至記住了她不方便的日子,特地備好了馬車和該用的東西……
想到這裡,她的面上不禁微微一熱,心裡卻變得更加柔軟。整個人就像是泡在冒著熱氣的溫泉水中,從內而外都是暖洋洋的。
不多時,馬車就停了下來。很快司馬子如捧著幾個熱騰騰的食盒上了馬車,在他的示意下,阿女也是識趣,立刻拿了一個食盒就下了馬車。
「英娥,好些了嗎?想不到這個小小驛站居然也有牢丸賣,你快趁熱吃了。我記得在信都這些日子你每次出門都得吃上不少。」他邊說順手將一個軟墊放在了她的身後,讓她可以坐得舒服一些。
英娥一聽立刻有了食慾,牢丸的外皮由麵皮和肉汁混合而成,餡則是羊肉牛肉及蔥姜豆豉等調製而成,然後在竹籠中蒸熟,前段時間她一直百吃不膩。
看她一口氣吃了大半,司馬子如眼底的擔憂之色也褪去不少,
「遵業,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麼猜到我會來這裡的?」她咬著丸子問道。
「你離開之後,我想你多半會先去找族人,親眼看看那些傳聞是否真實。爾朱兆那裡你暫時是不會去的,那麼一直想去江南的你多半會往南走,而這裡又屬於你堂叔爾朱仲遠的管轄範圍,因此我就尋著這條路而來,若不是這麼巧正好看到你的坐騎,或許還需費些時間才能找到你。」他頓了頓,眼皮微抬,「英娥,你想好了,真的決定回信都嗎?」
英娥點了點頭,面上隱有悵然,隨即又堅定了幾分,「遵業,還記得很早以前我對你說過的話嗎?我不懂什麼大道理,我只希望母親不再失去自己的孩子,夫妻不再生死相離,老人可以有子送終,稚兒能無憂無慮地成長,大家,都能好好地生活下去。這一切,唯有亂世的終結,才能實現。曾經我以為那個人會是我阿爹或是……先帝,我也曾天真以為阿爹過世后爾朱一族能擔負起這重任,可是如今我親眼看到了,再任由他們這樣繼續下去,只會將這世間變成修羅地獄。必須有人來制止這一切。」
「英娥……」司馬子如輕嘆了一聲,
「而想要結束亂世,讓大家好好活下去,就一定要付出血與淚的代價,我們爾朱氏既然不是天命選定之人,浪費了這千載難逢的機遇,那麼就該認命退場,繼續攔在路上下場只會更慘。我記得老子還是孔子好像說過什麼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什麼的……」
司馬子如靜靜看著她,眼中透出笑意,「不是老子也不是孔子。孟子有雲,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
英娥有些訕訕,「你知道我書念得不多嘛,記個大概也不錯啦。」
司馬子如笑了笑,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好,我明白了。不過英娥你要記住,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再也不許拋下我了。我的心眼實在太小,會記仇的。」
看著他略帶幽怨的眼神,英娥忍不住撲哧一笑,伸長脖子極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這下,你不會記仇了吧。」
司馬子如怔了怔,黑曜石般的眸子里好似盪起了一層醉人的漣漪。
大約過了半個多月,司馬子如一行遇上了高歡派來找尋英娥的手下,又日夜兼程趕了幾天路終於是回到了信都。高歡知道英娥回來自是欣喜不已,但心裡還是惱著她說走就走,因此見了她也只是神色淡淡,之後更是再沒有露過面。
英娥晚飯也沒吃,直接就去了書房,求高歡一見。高歡聽聞她來找自己,心早就軟了大半,面上的冷漠再難假裝下去。
不料英娥一見他就撲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高歡又是驚愕又是心疼,忙伸手去拉她,
輕斥道,「英娥,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英娥跪地不起,抬起一雙濕漉漉的雙眼看著他,「師父,我知道這次離開太過任性,惹師父生了氣實在是不該。但是經過此行我也不再左右為難,這亂世需要有人來改天換地,而這個人除了師父沒有他人!」
高歡心中大震,同時又有種隱秘的喜悅湧入心頭,「英娥……你不會怪我和你的族人兵戎相見嗎?」
英娥點點頭,眼中隱有淚光,「但我只求待一切平定之後,師父能饒潁川王一命!
高歡神色不明地伸出手輕輕撫過她的發頂,「英娥,我答應你。但是你也要答應我,以後不許再這樣跪下來求我……」
英娥立時展顏一笑,連忙站起了身誇張揉膝蓋,「好痛好痛,要知道師父這麼好說話,我就不這麼用力跪啦……」
高歡露出無奈的神色,「好了,還沒用夕食是嗎?今晚就在這裡和我一起用吧。」
英娥興高采烈地揚了揚眉,流利地報出了一大堆菜名……高歡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忽然覺得留下她一起用晚飯可能是個錯誤。
待兩人用完了夕食,明月已升起在天際。英娥告辭回去休息,而高歡則保持難得的愉悅心情,在書房等著親信們的到來,共商議要事。
——該是他讓這世間改天換地的時候了。
在商議如何起兵事宜時,高歡的姐夫尉景提出了一個令眾人略感頭疼的問題——這些六鎮人如今在信都待了不少時間,生活平和,怕是消磨了鬥志。再加上爾朱氏兵強馬壯,雖說人心不在,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實力尚存。六鎮的軍民心裡未必願反,一旦人心不齊,輸贏的結果就難說了。
在一番爭論之後,只見一直沒有作聲的司馬子如開口道,「王爺,人只有當懷必死之心時,才會眾志成城背水而戰,如今王爺要做的,只需將所有六鎮人逼到絕境之中即可。」
「遵業倒是點醒了我,」高歡微微一笑,「若想將他們逼至絕境,卻也是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