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 離開
回答他的卻是一陣長久的沉默。在等了好一會兒后,高歡似是嘆了口氣,無奈道,「我知道,是因為英娥對不對?」
英娥乍聽到自己的名字,心頭驀的一跳,不禁豎起了雙耳,想要聽得更清楚一些。
「走到了這一步,英娥心裡一定萬分糾結,畢竟她的身上也流著爾朱氏的血。但是若是任由爾朱氏這樣下去,魏國覆滅也是遲早的事。天道有常,我們所要做的就是順應天命,力挽狂瀾。否則國之不存,又何談給英娥一個安寧生活?」高歡頓了頓,看了看對方的面色,「何況,除了爾朱兆,爾朱家族的那些人又可曾疼惜過英娥?你難道不怕將來這些人又將英娥嫁給其他傀儡皇帝?」
英娥聽在耳中,暗暗握緊手指,默默抗拒著某種莫名窒息的壓迫力。
「王爺,你說得這些我都明白。爾朱氏暴虐,天下鼎沸,已亡無日矣。新舊更替,這必然是大勢所趨。只是……」司馬子如的聲音似乎帶著幾分疲憊,彷彿霧靄般低沉籠罩,「只是,我實在心疼左右為難的她……」
「遵業……」高歡下意識地喚了一聲他的名字,卻一時又不知該說什麼。
「王爺,我有一事相求。」司馬子如的聲音平靜無波,「若王爺覺得遵業還有些用,遵業自當為王爺出謀劃策,只是待起兵那日,我想帶英娥離開這裡。他的眉宇間染了幾分溫柔之色,「她曾和我說起過想去江南瞧瞧。待將來阿兄大業已成,我們自然也會回來探望你。」
「司馬子如,你說什麼胡話!」高歡騰的站起身來,因動作過急將面前的書案也撞到了一邊,「遵業,難道你要放棄這裡的一切不成?憑你的才能,將來必然能封侯拜相,為朝廷重用……若是離開,你就什麼都沒有了!我知道你對英娥的情義,但你是不是把她看得太過脆弱了?她比你想象的要堅強的多,這之前她已經經歷了這麼多……」
「正因為她已經經歷了這麼多,我不捨得她再受傷!難道因為她比別人堅強,就要她繼續承受痛苦和傷害嗎?」司馬子如有些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就算什麼都沒有了,我也不覺得可惜。因為在我心裡,沒有什麼比她更重要了。」
英娥咬緊了嘴唇,周圍彷彿一下子變成空曠山谷,他的聲音帶著陣陣嗡鳴聲,不停迴響在自己耳邊。她伸手輕輕捂住了胸口,彷彿有微露在心間蕩漾開來,苦澀夾雜著感動,卻有淡淡一絲快樂瀰漫其中,眼中漸酸,慢慢模糊不清……
接下來的話她沒有再聽下去,而是轉身朝著入口快步而去,高澄收起了臉上的複雜神色,也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是夜。月色如水。
位於渤海王府東邊廂房內,青銅博山香爐內燃著旃檀,煙霧瀰漫間,乳白色的淡香冉冉在空氣中飄散。銀色的月光透過窗欞,鬱郁流入室內,鋪開一地朦朧如霜的銀白。
帷帳被風吹得微微飄動,燭火明明滅滅,將室內對案相坐的兩人更是映得眉目如畫。
「英娥,今天怎麼想到找我喝酒了?」司馬子如目光柔和地望著對面的女子,嘴角浮起促狹之色,「無事獻殷勤,我看肯定沒什麼好事。」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英娥眼底似乎比往常深邃了幾分,但幾乎是一瞬間,她已經恢復了狡黠的笑顏,琉璃色的眼眸波光閃爍,目光轉了幾轉,含著明顯的戲謔,「那麼遵業哥哥,你倒是猜猜,我想對你做什麼壞事呢?」
她特意在壞事兩字上加重了語氣,聽上去竟似帶著幾分不易為人察覺的蠱惑。
好像已經有很久沒聽她叫遵業哥哥了……乍聽到這個稱呼,司馬子如有一瞬間的失神,而那壞事兩字更是讓他心頭一顫。他抬起眼,正好對上了她的眼神。就在目光相交的剎那,他發現自己難以轉移視線,只能被她的目光牢牢牽引,無法移動半分,甚至還有些口乾舌燥,喉嚨發緊。
靜謐的氣氛中,兩人的目光輕柔纏繞,在空氣中熨燙出不一樣的溫度。
忽然,她身形一動,竟是越過食案湊到了他的面前,伸手過來拂開他額前凌亂的髮絲,輕柔地沿著他面頰輪廓緩慢游移,從額角,眼睛,鼻樑,嘴唇直到下頜,一直到了脖頸間,只停頓了一剎又要繼續往下滑時,指尖卻被他一把攥住。
「英娥,你到底想做什麼?」他的呼吸明顯有些急促。
她微微一笑,將身子更湊近了一些,溫熱的氣息從他的臉側擦過,落在綿軟的耳廓上,帶來一陣輕癢。
司馬子如清楚無比聽到了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聲,明明還沒喝多少酒,整個人卻已經開始昏昏沉。
酒不醉人人已醉。
「我想要喂你喝酒啊,遵業哥哥……」她嫣然一笑,另一手持起酒盞,一揚手全倒入了自己口中。不等司馬子如反應過來,她已經低下了頭,有些霸道地吻上了他的唇。
柔軟的嘴唇如玫瑰花瓣般相觸的一瞬,司馬子如的腦中彷彿有什麼轟然炸開,還帶著她體溫的酒水從唇齒間直落入肺腑,灼燒著他的心臟,也灼燒著他的大腦。就像是寒冬里最熾烈的炭火炙烤,而在這一波一波令人頭暈目眩的熱度中,似乎又夾雜著如蜜糖般的甘美,不知不覺讓人沉溺其中,無心反抗……
當這個吻被一聲不合時宜的輕嗝打斷時,英娥又羞又窘,也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孟浪,才剛拉開了距離,卻被他一把拽回了懷裡。
「我不管你到底想要做什麼,英娥,是你先招惹我的。」
「遵業哥哥,我……」她的後半段話盡數被他用唇堵了回去。
她閉上眼睛,默默在心裡說完了後半句——我想要好好記住你啊,遵業哥哥。
淺銀色的月光勾勒著兩人的輪廓,彷彿籠上了一層朦朧黯淡的迷霧,彼此的影子交疊在一起,無法分開。
一朝天明,司馬子如從睡夢中醒來時還覺得頭暈腦脹的。他躺在床榻上沒有起身,緩緩抬起手,輕撫上自己的嘴角,似還在回味著昨晚的甘甜。
雖說她後來什麼也沒喝就離開了,但在自己的記憶中,這好像還是她第一次這麼主動……
「不好了,遵業叔叔!」只見一向冷靜的高澄焦急地闖了進來,將手中的一封信遞給了他,「今早我想找英娥姐姐一同去用朝食,不料房裡人影也沒有,只有這封給你的信!你快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司馬子如沉默的接過那封信,看到自己名字腦中一懵,竟有些莫名的慌亂。
當他看清裡面的內容時,眼睛驀然黯淡下來,心裡彷彿被鎚子狠狠砸了進去,痛得無法呼吸。
「到底是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了?」高澄的臉色都變了。
司馬子如合上眼睛努力深深吸了口氣,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像是被細微而尖銳的次痛折磨著。
「她走了。」
「走了?走到哪裡去?」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