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眾叛親離
凜冽朔風獵獵作響,帶著蕭颯的寒意在半空中呼嘯而過。
爾朱兆帶領著麾下大軍一鼓作氣渡過了黃河,出其不意地兵臨洛陽城下。守兵因為元徽平時的剋扣早就心懷不滿,一看爾朱兆大軍逼近,根本無心戀戰,不是逃跑就是向爾朱兆投誠,結果爾朱兆幾乎不費一兵一卒就順利進入了洛陽城。
就在爾朱大軍漸漸接近皇宮之時,突然狂風大作,捲起漫天黃塵,灰沉沉一片,幾乎遮住了半邊天空。
守在皇宮外的侍衛們視線被黃沙所蔽,十步之內,難辨人影,只隱隱看到煙塵中有馬影幢幢,眨眼的功夫卻又辨不清去向。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爾朱兆的軍隊已經衝到了他們的面前,跨馬揮刀間,血光飛濺,好多人連聲音都沒發出就稀里糊塗丟了性命。有些反應敏捷的慌忙張弓引箭,可在這呼嘯的狂風之下,弓箭根本無法發揮作用,射到一半就紛紛被吹落在地。也有些忠於朝廷的侍衛拚死抵抗,但又如何是身經百戰的契胡騎兵的對手?沒幾個來回就被兇悍的契胡人生生砍了頭顱……
轉眼間,朝廷的侍衛們連連潰敗,四下逃散,爾朱兆的人馬沒費什麼力氣就闖進了皇宮。宮內頓時亂作一團,惶恐不安的宦人侍女們嚇得到處躲藏,驚叫聲,求饒聲,抽泣聲,嚎哭聲此起彼伏……
此時的明光殿內卻寂靜得令人窒息。年輕的皇帝一動不動坐於御案之後,手裡竟還拿著一卷奏摺正在查閱。他的眼中一片平靜,如同冰山倒映著藍天的顏色,沒有一絲溫度。
「砰!」殿門忽然被人大力撞開,帶著十幾個侍衛的李彧和溫子升等人大步走了進來,急切道,「陛下!請快隨臣等從華林園小門離開這裡!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元子攸放下了奏摺,目光掃視了下面一遍,沒看到自己最為信賴的那個人,立刻就開口問道,「城陽王人呢?」
李彧的面色有些尷尬又有些惱火,「陛下還問那人做什麼!他本來待在尚書省,聽得爾朱氏闖入,竟然私自提了十多匹御馬,和他自己的親信們急急忙忙逃出宮外去了!」
元子攸一聽之下只覺如同置身冰窖,冷得他全身輕顫無法呼吸。他怎麼也沒想到,當生死危機來臨之時,第一個放棄自己的居然是城陽王。
多日來的相伴,志同道合的目標,整晚的秉燭夜談……他以為,他與他,是宗親,是君臣,也是知己,是可以交託一切的知心摯友。
元子攸似是失去了所有力氣般跌坐在地上,接著他極輕極輕地笑了,藍眸里流轉著一層顯而易見的頹然,嘴角挽起的弧度形成一種淡淡的悲哀。
「是朕所信非人,所信非人……」他喃喃地念著這一句,顯見受打擊不小。
「陛下,時間不多了,快些隨臣走吧!那城陽王棄主而逃,將來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李彧也顧不得君臣之別,上前拽著他的衣袖就往外走。元子攸還沒從城陽王的背叛中回過神來,渾噩的跟著李彧出了明光殿。
朝華林園走了幾步,元子攸驀的似是想到了什麼,瞬間清醒過來,開口道,「朕要帶上皇后一起走!」
李彧臉色一變,忙勸道,「陛下!闖宮的是爾朱氏的人,他們絕對不會傷害皇后的!倒是您,萬一被抓住就性命難保了!」
「朕的皇后,只能跟朕一起走。」元子攸說完也不再理他,沉著臉快步朝著宣光殿的方向而去。
李彧握緊雙拳,臉上閃過一抹惱怒,在原地站了幾秒還是匆匆跟了上去。
昔日祥和繁華的皇宮內院眨眼已成修羅地獄。爾朱兆原就是為了復仇而來,對皇宮裡的一切人和物都憎厭之極,因此在司馬子如和高歡前去尋找英娥之際,便下令大肆殺戮宮人搶掠財物。一時間,濃重的血腥氣瀰漫在空氣中,久久消散不去。
英娥在宣光殿中很快也聽到了爾朱兆攻進來的消息,她立刻吩咐阿素帶好小太子趁亂從偏僻的永巷先離開,並將自己貼身的狼牙掛墜交給了她。
「拿著,萬一遇上契胡兵,這個一定能保住你們性命。」
「皇后,您不走嗎!」阿素一邊擦拭著眼淚一邊接過了掛墜。
英娥搖了搖頭,看到小太子眼睛烏溜溜的望著自己,目光不禁柔和了幾分。只是很快,她的眼底似被陰霾所覆,令人怎麼也看不真切。
她還有事沒做,現在還不是離開的時候。
見英娥不肯離開,阿素只好帶著小太子在幾位侍衛護送下悄悄往永巷而去。
英娥站起身,理了理有些凌亂的長發,正打算往殿外而去,忽聽外面傳來了急促不穩的腳步聲,接著就見元子攸徑直就沖了進來——兩人視線交接的一瞬間,暮光下的他像是被定了身站在那裡,臉部輪廓更是柔和的彷彿能將她融化了,眼睛的顏色也明顯變了,由天空那種明凈的藍色變成了暗夜大海那種波濤暗涌的深藍,似是有千言萬語百般情緒掙扎其中。
「英娥,跟我一起走。」他朝她伸出了手,朝她又踏出了一步。
他沒有猶豫,這一次他要靠近她,要帶她離開這個地方,不管他背負了多麼深重的罪孽。虧欠她的一切,他願意用一生來償還。
突然的靜默彷彿讓時間停滯下來,在接下來的沉默中,殿內寂靜地似乎只剩下兩人彼此深深淺淺的呼吸聲。
英娥冷冷地看著他,眼底有戒備一閃而過,很快又閃現出他所熟悉的譏諷,
「如果我不走,這次你打算怎麼做?再下藥嗎?」
他一眨不眨地盯著她,藍色的眼底流轉太多傷感,複雜的情感交纏聯結。忽然,這位年輕的皇帝竟然屈下身子極慢極慢地跪了下來,膝蓋如同溶入了鐵塊沉重地抵在地上,整個人仿若石像般僵硬而筆直。
「求你,英娥。」
英娥震驚地倒退了兩步,還以為自己眼前出現了不應有的幻覺。
從沒想過,這位內心驕傲的君王竟然會做出這樣出乎意料的舉動。
她不知該如何形容此刻的感受,內心一陣紛亂,還有說不清的哀傷和酸楚……可就在剎那間,父親和親弟身死時的那一幕,如厚重的冰雪,迅速落入她的胸口,令她的心再度變得冰冷,甚至更加堅硬。
她的目光意味不明地輕掃過元子攸,檀口輕啟,吐出了兩個字,「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