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再遇宇文泰
鬱鬱蔥蔥的廣闊樹林,在夏風的吹拂下不時掀起層層綠色波浪。灼熱的陽光透過樹葉枝椏的縫隙照射下來,點點斑斕地落在地面上,也落在林中正策馬疾馳的少年身上。但見少年面上布滿了灰痕,髮絲凌亂,身上的平民男裝更是破舊,此刻就算是親近之人也未必能認出來她就是當今的正宮皇后爾朱英娥。
感覺到身下坐騎開始疲累,英娥定了定神遠目眺去,前方一條小溪赫然映入了眼帘,她漸漸放慢馬速,直到小溪邊才勒馬停了下來。
馬兒貪婪地低頭飲著水,她也從馬鞍那裡解下一個牛皮水袋,猛灌了幾口水,閉了閉眼,又再次睜開,眼中閃耀著淡淡的光澤。
一切比意料中的還要順利。
她先向元子攸提出自己想去永寧寺住上一陣子為這次戰事祈福,隨後在前往永寧寺的路上,她以肚子不適需要方便為借口,在眾護衛的眼皮子底下趁機和爾朱兆安排的人相換。因為自始至終她都帶著帷帽,所以等代替她的人上了馬車,居然沒有一個人發現皇后已經被調了包。
她抬頭看了看天空,陽光已不若之前那麼強烈,天際之處的流雲不知何時染上了霓霞的金紅色,層層疊疊瀰漫開來。
在天黑下來之前,最好能趕到下一處驛站。
英娥將水袋裡裝了些水后,稍稍休息了一陣后再次翻身上馬,繼續朝著鄴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洛陽距鄴城並不算太遠,英娥大約趕了四五天的路總算到了鄴城的外圍。她特地棄了馬,混到一群流民之中打探情況。幸好她著了舊男裝,臉又被抹得黑臟,倒是絲毫也未引起別人的懷疑。果然如她所聽聞的那般,整座鄴城被葛榮的大軍圍攻,別說是一個大活人,恐怕就連一隻鳥都難以飛進去。
英娥皺了皺眉,對接下來該怎麼做一時也有點迷茫,但心裡倒也不像之前那樣火燒火燎了。憑著司馬子如的本事,或許撐到援軍到來也不是不可能。
「都給老子滾開!」一聲叱喝突然打斷了英娥的思索,還不等她反應過來,腿上就被重重踹了一下。她抬起頭,只見幾個士兵正罵罵咧咧地從她身邊經過,不時踢踹著蜷縮在一旁的流民們。
「你說那麼多城池我們都攻下了,怎麼這小小鄴城就是久攻不下?這都多少天了!」矮個士兵忍不住抱怨著。
一聽到他們提起了鄴城,英娥立刻豎起了耳朵。
另一個高個士兵倒是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怎麼老弟,想家裡的婆娘了吧。放心放心,這鄴城很快就擋不住了。」
矮個士兵似乎有點不明白,「啥意思啊?」
高個士兵面上有幾分得意,「你不知道嗎?葛將軍前幾日讓人偷偷潛入城內,在不少水井裡都投了毒。這水源一斷,你說他們還能撐多久?」
矮個子士兵頓時明白過來,也哈哈大笑起來。
英娥整個身體都僵住了,一股森森寒意從腳底直衝到頭頂,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彷彿連心臟也在瞬間凍結起來,所有的感覺都消失,只剩下了恐慌,連思考的能力也一併失去……
這樣炎熱的天氣,如果缺少水,別說是打仗了,連生存也成了難題。一旦城破,葛榮的軍隊必然燒殺搶掠,將鄴城變成活生生的人間地獄。
她簡直不敢想象那樣的慘景。
英娥抬頭望向那深陷重圍的城池,咬緊了唇齒。如今她雖然人在這裡,卻絲毫幫不上他的忙——不甘心,真的不甘心……突然,她腦中靈光一閃,驀的想起了很早之前狩獵時高歡曾說過的話,如果遇到狼群的話,就要想盡辦法先殺頭狼,一旦頭狼死了,狼群也就失去了凝聚力。那麼人也一樣,如果頭領沒了,說不定就能解鄴城之困了……
英娥握緊了藏在袖下的匕首,眼神卻是更加銳利。
人之一生,或許只是倏忽之間。但無論做什麼,總有一種叫做責任的東西牽纏在心底。
既然身為一國的皇后,那麼守護自己的臣民也是一種責任。
儘管只是微薄之力,她卻還是想儘力而為,不留遺憾。
好不容易捱到了半夜,英娥終於尋到機會,身手利落地擊殺了一個獨自躲到角落方便的士兵,將他的屍體拖到隱蔽處,又互換了衣裳,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進了軍營之中。
和爾朱榮嚴謹有律的營帳不同,葛榮的軍營中就亂得多了,不時有人到處走動,還有人大聲喧嘩。英娥趁亂粗略觀察了一下營帳內的分佈,發現所謂百萬大軍確實是言過其實,但一半的兵力卻不是虛言。
阿爹的七千騎兵,真能與之對抗嗎?
英娥的神思有一瞬間的恍然,冷不防地旁邊有人拉住她的衣袖,她一驚,抬頭,只見一位提著食盒的士兵正弓著腰用單手捧著肚子,「喂喂,你沒事吧?正好,幫個忙我把這些夜宵拿到這帳內,哎呦哎呦我不行了……」士兵慌亂地將食盒往她手裡一塞,用力將她往右邊的青色帳內一推,看也不看一路狂奔而去。
英娥有點懵,被他推得一個趔趄幾乎是摔進了帳內,幸好當四肢著地的時候雙手還緊緊抱著那個食盒。
營帳內一片鴉雀無聲。
英娥大窘,保持著四腳著地的姿勢,低著頭,連大氣也不敢出,直到一個溫和帶著笑意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沒摔傷吧?」
英娥趕緊搖了搖頭,用不怎麼雅觀的姿勢爬了起來,將食盒放在了案几上,餘光一轉,恰巧看到跪坐在案幾前的男子微翹的嘴角和唇邊若有若無的笑渦。
「行了,沒事就退下吧。」男子的聲音溫潤如玉。
英娥鬆了一口氣,正要退下,忽聽旁邊一道冷冷的聲音傳來,「適才太過冒失,出去領罰五杖。」
英娥只覺眼前一黑,一時沒忍住住抬起頭朝那個方向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