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請罪
爾朱兆頓時垮了臉,「叔父,怎麼還要罰啊!這跪上一個時辰英娥也吃不消啊!」他挪動身子湊上前去,一雙俊目露出心疼的神色,「萬一落下了什麼病症,您怎麼捨得!
「將軍,我願意替英娥受罰。就算再多跪幾個時辰也是無礙!」高歡還跪在地上尚未起身,見此情形也急切地開口懇求著。
「沒錯沒錯!賀六渾這傢伙是該受點罰!他身子骨受得住!」爾朱兆迫不及待地欲禍水東引。
英娥偷偷打量了一下父親沉沉的臉色,心裡不由咯噔一下,看來這次是挨罰沒商量了。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膝蓋,暗暗後悔,早知道就穿得厚一點!
爾朱兆轉頭對司馬子如使了個眼色,讓他也幫著求情,不料司馬子如只是抬頭朝打開的天窗看了看,隨即恍若置身事外似地微闔上了雙目。
「裝什麼死!」爾朱兆見他如此反應立刻翻臉,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重重刺了他一句。
英娥飛快瞥了一眼司馬子如,心裡也有些發堵。明明剛才他還在想法設法幫她免去責罰,怎麼一轉眼就不聞不問了呢?其實自己受罰也是應該,只是,為什麼看到他無動於衷的那一瞬,就有點莫名的失落呢……
「叔父……」爾朱兆還想死纏爛打,卻被爾朱榮冷冷打斷了求情的話。
「英娥這孩子也該受點教訓,誰若是再求情,就加倍責罰於她。」他頓了頓,眼神凌厲了幾分,「連同求情者一起罰!」
他這話一說出口,熟悉他性子的幾人立刻閉上了嘴,爾朱兆忍不住還想說什麼,英娥連忙制止了他,利落地跪了下來,「阿爹,我擅闖營帳確實不對,甘願受罰。」
爾朱榮臉色緩和了幾分,「好!這才是我爾朱榮的女兒。」
就在英娥打算找個角落跪下時,司馬子如不慌不忙地開了口,「將軍,我倒是有個更好的建議。」
「剛才讓你求情你不作聲,現在再出聲有個球用!」爾朱兆大咧咧諷刺了兩句。
爾朱榮也蹙起眉,聲音裡帶了兩份冷厲,「遵業,我說了不準再給她求情。」
「將軍,我可不是求情。」司馬子如微微一笑,忽然口風一轉,「這帳內墊著氈毯,就算跪上一個時辰也沒什麼感覺吧?」
爾朱榮有些不解,「那依你之見?」
「既然是責罰,那就索性讓她跪在帳外,這樣才更能警醒其他人。」
爾朱榮低垂的眼皮重重一跳,臉頰抽動了幾下,難掩驚訝之色。
爾朱兆愣了愣,忽然破口大罵,「司馬子如你是瘋了吧!」
高歡蹙著秀長的眉,一時也不明白他為何這麼說。他凝目注視著司馬子如的表情,卻看不出半點端倪。
聽到司馬子如那句話的一剎那,英娥的胸口急速湧起一種說不清的委屈,又被她生生按捺下來。不等爾朱榮說話,她就抬腳往帳外走去,一撩胡袍跪在了沙石地上。細碎的疼痛感立刻透過膝蓋傳了過來。
這點疼痛,比起師父的安危根本就算不了什麼。只是——心底的那股委屈好像就要按捺不住,不停地翻騰著……
忽然之間,她感覺到面前的光線被什麼遮住,驀然抬頭,原來是高歡修長的身影擋住了光亮。他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眼底最深處透著點點忽明忽暗的亮光。
「英娥,為何這麼傻……」一聲似喜似嗔的輕嘆從他的口中逸出。
英娥燦燦一笑,「師父,你沒事就好了……」
你沒事就好了……
一瞬間,高歡的整顆心又是酸澀又是柔軟,一股難以名狀的暖流從心底涌了出來,沿著奔騰的血液瀰漫到身體的每一處,彷彿匯聚在了眼底隨時就要滿溢而出……
看到高歡眼圈微微發紅,她調皮地伸手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角,眨了眨眼,「只是跪一跪而已,沒關係,我皮粗肉厚受得起!」
高歡正要再說什麼,忽見爾朱榮也走出了帳外,開口道,「賀六渾,你隨我來。其餘人都先回去吧。」他吩咐完畢又看了一眼英娥,一抹心疼在眼中一閃而過,接著就頭也不回地朝著不遠處的馬廄走去。
高歡也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爾朱兆見他們遠去,蹲下身子摸摸英娥的頭,悄悄在她耳邊道,「英娥你再忍忍,一會兒我給你取兩塊墊子,你塞在膝蓋那裡,到時就沒那麼疼了。」說著起身時他看到司馬子如正站在一旁,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惱道,「也不知道你抽什麼瘋!你給我等著,要是英娥有什麼好歹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丟下這句話他忿忿離開,忙著去給英娥拿墊子。
司馬子如走到英娥身前,彎下腰嘴角噙著笑,「你呢?是不是也要扒了我的皮?」
英娥一甩頭,「扒不動,你的皮太厚。尤其是臉上的。」
他的唇角彎得弧度更深,笑意也更濃,伸出手用指尖點了點她的額角,「等會兒一下雨,你就暈過去,知道嗎?」
英娥很是納悶,「好端端怎會下雨?」
司馬子如笑而不語,只是指了指上方。
英娥抬頭望天,驚訝的發現不知何時天色已然轉暗,鉛灰色的雲層堆積聚集在天邊,彷彿一不小心就會鋪天蓋地傾壓下來。幾乎就是一轉眼的功夫,豆大的雨點就從天而降,瞬間灰暗了天地。
「遵業,你怎麼知道會下雨?」她的聲音夾雜著几絲興奮。
「你忘了我擅觀天象嗎?要不是看到快下雨,我怎麼會讓你跪在帳外。要沒有這場大雨,你哪來暈倒的好借口?」司馬子如沖她一眨眼,「還不快暈倒。」
英娥趕緊閉上雙眼,司馬子如順勢一把抱起了她就往帳內走。大概是之前太緊張的關係,驟然鬆懈下來英娥只覺得頭有一點暈眩,她不由閉上了眼睛,下意識地將頭靠在他的胸前,那有力略快的心跳聲就在她的耳邊響起,溫熱的呼吸近在咫尺,她的心不覺恍惚起來,彷彿有什麼東西就像是雨後的新草,悄然萌動鑽出了心底……在某一個瞬間,她忽然有種這個胸膛可以擋住任何狂風暴雨的幻覺……
大雨一直下到了四更時分才慢慢轉小。
在營寨最偏僻的一處營帳內,年輕的男子身披凌亂的單衣,神色憔悴地坐在角落,跳躍的燭光在他周身籠著一層蒼白的光暈,更顯隱晦冷澀。若不是地上摔裂的冠冕珠旒昭示了他的身份,誰也看不出他正是當今聖上元子攸。
此刻他的身邊唯有表兄侍中李彧相伴,劫後餘生的李彧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兩人相對無言,看起來不像是君王宗室,倒更像是一對難兄難弟。
忽然間,帳外似乎騷動起來,響起了凌亂的步伐聲和甲胄兵器相擊的聲音。緊接著厚厚的帘子被掀起,幾名身著重鎧的士兵走了進來,為首那位朝門外一指,「陛下,請出帳!」
李彧驚惶失色,「你們要把皇上帶到哪裡去!陛下,別去,他們會殺了你的!」說著他撲上去想要阻止,卻被為首那士兵一腳踢在腰腹上,頓時痛得起不了身。
元子攸倒是一臉平靜地起了身,高昂起頭隨著那些士兵大步走出軍帳。就算眼前只剩下死路,他也要充滿尊嚴地走下去,絕不能辱沒先祖之靈。
死,也要死得像個真正的君王。
帳外燈火通明,黑壓壓地圍滿了軍容肅穆的士兵。只見身著單衣的爾朱榮從人群后急步走到了元子攸的身前,竟是直接跪倒在地,痛心疾首道,「陛下,臣爾朱榮,悔鑄大錯,叩求陛下賜臣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