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告密
夜涼如水,明月皎皎。清淺的月光灑落在宣光殿的雕花窗欞間,在地面上折射出優美的花紋,猶如撒落了一地的星辰碎片。
窗檯前鑲嵌了寶石的鎏金香爐里飄出裊裊輕煙,優雅地消散於無形,將絲絲縷縷幽香瀰漫在空氣之中。
剛剛沐浴完的胡太後手持綠松石金耳杯喝了幾口美酒,微微有些上臉,更顯得她面色紅潤妍麗無雙。她斜睨了一眼正在床榻上看著書卷的鄭儼,挑了挑眉。鄭儼本就姿容清麗,肌膚鮮潤白皙如玉,此時看書的安靜模樣更是有幾分遠離塵世之美,讓人莫名有種將他強拉入這濁世紅塵的衝動。她借著酒意欺身上前,促狹地用指尖挑起了他的下巴,口吻裡帶著些許醋意和挑釁,「怎麼?那些書卷比孤更好看嗎?」
鄭儼抬起頭,看著她微微一笑,「誰更好看,你看看臣手裡的書就知道了。」
太后聞言定睛一看,這才發現他的書竟一直是倒拿的。
「有太后在眼前,臣又哪有什麼旁的心思。」他淡淡說道。
太后勾唇笑了起來,笑得嫵媚無比,彷彿春天所有百花的嬌艷,都同時綻放在了她的臉上。
鄭儼目光閃動,忽的一把將太后扯到了自己的懷裡用力親了下去,頓時惹得她發出了一陣嬌笑聲。
就在兩人情濃之時,滿願的聲音不合時宜地打破了這裡的氣氛,「稟告太后,潘庶人在門外求見。」
太后笑容微凝,臉上閃過一絲不耐,「今日她不是才去過皇上那裡嗎?告訴她別忘了自己還在禁足中,還是小心謹慎些好!」
滿願默了默,似乎有些為難,「可是——她說有很重要的事要親自稟告太后。」
太后皺了皺眉。
「太后,潘庶人這麼來晚求見你,想必這件事真的很重要,你還是見見她吧。臣稍作迴避。」鄭儼說著下了床榻,識趣地走到了屏風之後。
太后揉了揉額,無奈道,「讓她進來。」
潘外憐一進房間就跪了下來,「母后,妾有重要的事要稟告您,是關於陛下的。」
太后原本還懶洋洋地斜倚在床榻上,心不在焉地不時望向屏風后。忽聽潘外憐說得陛下兩字,她頓時警覺地坐起身來,「說!」
潘外憐深深吸了口氣,「多虧太后的建議,今日妾才得以見到公主。公主來時將她自己的畫作給我看,結果在夾雜的畫紙里,妾發現了這個。妾看了后惶恐不已,思來想去還是要稟告太后。」
她探手入懷,取出了一張帶著皺褶的紙,小心翼翼地遞給了太后。
太后懷疑地看了她一眼,接過紙打開一看,才看了兩行字,她的臉色霎時大變,右手緊緊攥住,指甲深深摳入掌心中,疼痛的感覺清晰無比地傳到身體每一處,心底深處更是湧起了無盡的怒意。
在某一瞬間,她有種將這張紙扯成碎片的衝動。
畢竟是做了多年的上位者,太后暗暗吸氣強自冷靜下來,壓抑著所有的情緒,冷冷問道,「潘庶人,你做得很好。孤都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潘外憐似乎對她的反應趕到有些意外,囁嚅道,「太后,如今妾背叛了自己的夫君,恐怕再難以立足於世,將來……」
太后一下子打斷了她的話,「你想要什麼,孤再清楚不過。」她頓了頓,「孤不會虧待了你和公主。」
潘外憐臉上露出喜色,應聲之後忙起身離開。
見她離開,鄭儼才從屏風後轉了出來,看到太後背對著他靜靜站在窗前,略有些凌亂的髮絲隨風輕揚著,一張揉皺的紙正從她的掌心落了下來。
鄭儼上前撿起那張紙,看了幾眼后臉色也是一變,脫口道,「陛下真是糊塗了!」
他見太后並無反應,又試探地開口問道,「太后,您打算如何做?」
太后冷冷笑了幾聲,「如今我大魏群敵環伺,人人都盯著這塊肥肉恨不得咬上一口,沒想到最想要孤死的,卻是孤的親生兒子。是孤不惜賭上自己性命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
鄭儼嘆了一口氣,「如果沒有猜錯,這封密詔應該已經送往北秀容了。相信不久之後爾朱榮就會憑藉詔書入洛,名正言順以支持陛下為名,從太后您手中奪回大權。到時太后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只是被軟禁,至於臣等對陛下而言,自然是除之而後快了。」
風似乎越來越大,吹得窗欞微晃,發出了輕微的撞擊聲。
太后沉默了片刻,語氣中隱約透著一種蕭瑟,「爾朱榮等的就是名正言順四個字,所以才一直不輕舉妄動。如今依你所見,孤該怎麼做?再追下一道懿旨不許他們來洛陽?」
「當然不是。陛下那道密詔一旦發了出去,就覆水難收。」鄭儼低聲道,「但我們也不是沒有辦法應對。他們支持的不是陛下嗎?若是他們發現陛下不在,那麼又要支持誰去,又有何理由入洛?」
太后似乎一愣,「你是說,將陛下囚禁起來?」
鄭儼在背後勾起了一抹稍縱即逝的狠戾笑容,「不,臣說得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從此一勞永逸。」
太后猛的轉過身來,臉色比死人還要蒼白。
「不,不可能!」
鄭儼兩眼深切地看著她,「仙真,你冷靜點,聽我說!」他一急之下叫了她的閨名,「如果皇上還在,無論他是不是被囚禁,對爾朱榮來說都依然是可以利用改朝換代的倚仗,只有讓皇上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讓爾朱榮再無可利用之人才是萬全之策。」
太后雖然沒說話,但還是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鄭儼死不足惜,但是仙真您願意再經歷一次被囚禁的日子嗎?無話可說無事可做無人可談,在日復一日的監視中失去所有的生命力,在那個令人窒息的三寸之地逐漸枯萎,直至死去。」鄭儼握住了她的雙肩,又大聲說了一遍,「你願意嗎!胡仙真!你願意就那樣放棄一切嗎?你以為陛下被利用完就能活下來嗎?我告訴你,不可能!他只會死的更慘,既然如此,早點晚點又有什麼區別!」
太后的身體一震,全身就像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眼眶裡湧出淚來,難得地露出了女子的軟弱,「阿儼,不要逼我。」
鄭儼伸手將她攬進了懷裡,低頭將唇湊在她的耳邊,一字一句道,「你對他尚有舔犢之情,他卻一心只想要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