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毒殺
元詡一下子就愣在了那裡,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匆匆起身披衣,走到門口時倒還不忘對英娥說了句,「你先好好休息,朕改天再來。」
看著皇帝倉促離去的身影,英娥在鬆了口氣的同時又不免有點擔心。葛榮這個名字,她曾在阿爹口中聽過無數次。此人本是懷朔鎮守將,起義后自立為天子,一路屠殺擄掠,短短時間內兵力已達數十萬,手下也聚集了不少能人志士,其中最為出色的就是人稱洛生王的宇文洛生。她的師父高歡在投奔北秀容之前也曾在葛榮旗下待過一陣子,而且還頗受賞識,但最終他還是選擇了離開。
想到這裡,英娥不由抿了抿嘴,師父他一定不會後悔自己的選擇。
「這都已經打到信陽了,那叛軍不會很快就打過來吧。前陣子青州的叛亂才剛平息,如今又……」阿素憂心忡忡地看著窗外,嘆了一口氣。其餘幾人也是一臉對未來的迷茫和無措。
聽到青州這個字,英娥的眼前倒是一亮,這次的信陽告急對阿爹說不定是次機會呢。
元詡踏進顯陽殿時,長樂王元子攸已然等在那裡樂了。除了長樂王的爵位,元子攸還身兼給事黃門侍郎之職,為侍從皇帝左右之官,長期值守禁中,有時也像今夜那樣歇息在側殿之中,因此一收到消息就直接趕過來了。
「彥達,這可如何是好?先是殷州失守,現在又輪到了信陽。葛榮這一路來簡直是勢如破竹,攔都攔不住!」少年君王衣冠華美,臉上卻是掩飾不了的疲憊和憂愁。
元子攸有些擔心地看了他一眼,出言勸道,「陛下,那爾朱榮手下的高歡和元天穆不是剛從青州平叛凱旋嗎,或者可以再一用他們。相信爾朱榮也會明白陛下的一番好意,就算沒有投桃報李,至少也能分辨站在哪一邊對他更有利。」
元詡不禁眼睛一亮,這兩人確是合適人選。但他很快又嘆了一口氣,「可是就算朕選了人,最後還是需要太后定奪。朕雖為皇帝,卻連絲毫權力也無。」
他低著頭,雙手緊緊握拳垂於身側,神情傷感。
「陛下,目前朝中無人,太后也無更多多人選,既然青州平叛讓高歡他們去了,這次也未嘗不可。沒到最後,我們始終有機會。」
元子攸的平靜影響了元詡,他的臉色漸漸好轉,臉上也露出了隱約的笑顏,「彥達你說得沒錯。」他頓了頓,又忍不住道,「淑儀她……和他確有幾分相似。」
房間內的燭火明明滅滅,跳躍的燭光斑駁地映上了元子攸的臉,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陛下,其實臣還有一事稟告。之前司馬子如遣人來報,說是已經找到了幕後指使者,並於明日巳時將人證送進宮來。」
元詡顯然有些吃驚,「他真的找到了?」
元子攸點點頭,「司馬子如此人不易應付,又是在這種要緊的時候,若是證據俱全,陛下明日務必不能輕饒過幕後指使之人。」
元詡嘆了一口氣,「這個朕自然是明白的。」
元子攸神情複雜地看著他,欲言又止。
窗外,黑沉沉的夜空中並無半點月色星光,唯有層層厚重的烏雲,壓抑得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們所能做的,或許也只是在竭力抗爭后,靜靜等候著命運的光臨。
此刻的兩人都沒有發現,隨侍在外的一個黑影,趁著夜色往長寧殿的方向而去。
或許是經過了一夜雨水的洗滌,第二天倒是個晴朗又濕潤的天氣。英娥對著銅鏡理妝時,發現臉上的紅疹果然又褪去了一些。
阿素替她梳了個嬌俏的十字髻,再配上風格雅緻的襦裙,看起來越來越像個漢家小娘子。正當阿素找了支簪子準備插入她的髮髻時,忽見一小侍女慌張張地跑了進來,語無倫次道,「不,不好了!淑儀!救命啊!桃姜她要死了!」
英娥嚇了一跳,「你說什麼!桃姜她怎麼了!」
阿素皺眉道,「大呼小叫胡說什麼。你冷靜一下,說得清楚一點。」
小侍女咽了口口水,神色依然驚惶,「桃姜去西遊園想替淑儀摘上幾支新鮮的花更換,不料衝撞了公主,現在……現在潘充華要命人活活打死她呢!」
英娥一下子站了起來,連面紗都沒戴,毫無半點猶豫地就如同一陣風般直衝了出去。阿素等人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西遊園中景緻正好,幾排楓樹錯落摻雜於花木之中,微染霜紅,交織著還未褪盡的綠以及其餘樹間斑駁的黃,猶如一副寫意的畫美不勝收。可此時,從某個角落中卻傳來了與此景格格不入的棍棒擊打聲和嗚咽聲。不遠處,幾位宦官圍在高高樹下,跳躍著想去引起停在枝杈上一隻羽毛斑斕的鸚鵡的注意。另一邊,潘充華一臉厲色地坐在胡椅上,身旁的嬤嬤則不停哄著正在哭泣的公主。
桃姜已經痛得快失去了知覺,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什麼都無法思考,只是內心深處還有點不甘心……
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突然之間,神佛彷彿聽見了她的哀求,加諸於身上的毒打竟然真的消失了,緊接著,有人輕輕地將她扶起,她硬是睜開眼睛,透過了模糊的視線,看到了一張帶著憐惜和憤怒的面容。
原來,來救她的不是佛祖,而是……
「淑儀……」她微弱地低喚了一聲,餘光看到那兩個行刑的宦官已然倒在地上哀嚎。
「有我在。」對方只說了三個字,卻讓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英娥將昏迷過去的少女交給了旁人,站起身來冷冷地看著潘外憐,眼睛就像凝了一層薄冰。圓臉少女的燦爛笑容彷彿還在眼前,一眨眼的功夫卻已經成了這副樣子。
「爾朱英娥,你簡直無法無天,我的人你也敢打!」潘外憐回想起剛才她如旋風般衝過來,一腳踹倒行刑宦官的狠勁不由心有餘悸。
蘭芝悄悄拉了拉潘外憐的衣袖,上前幾步先行了禮才開口,「淑儀,剛才桃姜衝撞公主嚇走了她的鸚鵡,惹得公主到現在還大哭不止。公主她體弱多病,這一哭自然是對身體不利,也難免充容傷心氣憤重罰那宮人。」
爾朱英娥倒也聽出了幾分話外音,這明顯就是指責她護短,順帶還用公主威脅了她一下。她抬頭看了看樹上的鸚鵡,忽然身子一動,竟是以極輕盈熟練的動作攀爬上樹,趁著鸚鵡還沒反應過來就迅捷地一把抓住了它,又下得樹來交給了公主身邊的人。
看到鸚鵡失而復得,小公主破涕為笑,而其他人則膛目結舌,壓根兒還沒回過神來。
「潘充華,桃姜衝撞公主確有不對,但因為這件事就要將她活活打死,實在不是人做出來的事。」英娥毫不客氣地說道。
潘充華氣得渾身發抖,「你說什麼!那低賤的婢女衝撞了公主,難道不應該嚴懲嗎!」
英娥振振有辭道,「洛陽城裡千座寺廟,人人都在燒香拜佛,難道充華就是這樣理解佛經的嗎?身為母親,充華不是更應該具有憐憫之心,善於寬恕嗎?雖然我看得佛經不多,卻也聽過什麼一切惡莫作,當奉行諸善,還有什麼遠離殺生於諸眾生得大慈心,還有還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潘外憐幾乎被氣得吐血,「你不懂就別亂胡扯!來人!給我上前狠狠掌她的嘴!」
那兩個宦官還在抱腿哀嚎,潘外憐帶來的宮人們都臉色發青,根本就不敢靠近英娥。
「夠了!」元詡實在忍不住,率先從樹後走了出來。
眾人紛紛跪下呼萬歲。
英娥悄悄一抬頭,正好看到元詡身後的元子攸對她露出一抹明媚笑容,恍如千百朵梨花瞬間開放。
「陛下!」潘外憐帶著哭腔就迎了上去,「您要給我做主,淑儀她羞辱妾!」
元詡還未開口,又有小黃門急急忙忙跑來,跪倒就稟告,「陛下,有人慾毒殺司馬子如帶來的人證,已當場被擒。」
元詡一驚,並未察覺到懷中的潘外憐身體亦是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