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藍眼少年
英娥剛想開口說話,少年伸出手指在自己唇上輕輕按了按,示意她不要發出聲音。
奉太后之命出來查看的宮人在宮室附近轉了一圈,發現沒什麼動靜就進去復命了。
英娥這才輕聲開口,「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
少年微微一笑,「這句話好像應該是我問你的吧。皇宮裡可不是你能亂走的地方,不然小命怎麼沒的都不知道。」
少年優美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慵懶,明明是溫雅清潤的表情,那雙深藍眼眸深處卻泛著冷冷的光。
英娥想起剛才被扔上樹的一幕,不禁有些訕訕,「剛才謝謝你救了我。我也不想半夜出來,只是——」話還沒說完,英娥的肚子就不爭氣地響了起來,她的小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少年眼中掠過一絲笑意,「難不成是出來覓食的?」
英娥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肚子,算是承認了他的猜測。
少年微微一愣,隨即露出瞭然的表情,忽然伸手拎起英娥,帶著她輕輕鬆鬆地跳落到地上。
英娥又是羨慕又是崇拜地看著他,「你怎麼能這麼輕鬆上下樹?我猜你一定是位很厲害的侍衛哥哥對不對?」
少年的嘴角輕微抽了一下,「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想要吃東西就跟我來。」
一聽這話,英娥立即歡快地跟了上去。
少年似乎很熟悉皇宮,左拐右拐一會兒就到了御膳房。看起來他和值夜的宮人也相熟,只相互聊了幾句那宮人就走了進去,沒多久就端了一個硃紅色漆盤出來。
少年接過漆盤,低聲對英娥說道,「今天正好有貴人想吃胡飯,御膳房多做了些。不過已經冷了,你將就吃點吧。」
英娥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此時看到食物頓時兩眼放綠光,那還管冷熱趕緊奪了過來往嘴裡塞。所謂胡飯,是將酸醬瓜,炙肥肉和生雜菜納入麵餅中捲起切段,配以醋和細胡芹絲,是相當常見的一道面點。英娥風捲殘雲般將胡飯吃得精光,這才滿足地打了一個飽嗝。
填飽了肚子,英娥也知道此地不可久留,再次和少年道了謝后就匆匆回去了。她剛偷偷溜入暖閣,就聽見一個令她頭痛的聲音從黑燈瞎火的房間里傳來,「爾朱菩提,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半夜溜出去!」話音剛落,案几上的燭台被人用火折點燃,只見元詡正斜倚在那裡,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他的身邊還站著兩個面無表情的宮人。
英娥有點心虛,「回陛下,小民睡不著,所以才出去逛了逛。」
元詡站起身,慢騰騰走到她的面前,伸手在她嘴邊一抹,「這是什麼?」
英娥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段胡芹絲。她的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了,吃了東西還留下罪證,這實在太不小心了吧。
元詡得意地挑起眉,「沒有朕的允許,私自離開朕的寢宮,還擅闖御膳房。這幾條罪加在一起,不罰你不足以服眾。」
英娥心裡來了氣,「陛下,要不是你一整天餓著我,我也不用半夜跑出去覓食啊。」
元詡撇了撇嘴,「再加一條,藐視佛法。」
英娥瞪大眼睛,「陛下,你還講不講理?」
元詡勾了勾嘴角,「來人,把他拉下去脫了褲褶杖責十下,以儆效尤。」
英娥這下可急眼了,她可是女孩子,要是被脫了褲褶打板子,簡直就是奇恥大辱!她怒道,「好啊,其實你就是算準了我會偷偷溜出去吧,這樣你就能用冠冕堂皇的借口報私仇了。因為我犯了宮規,被罰的話太后和我母親也就都不能說什麼。對嗎?」
元詡冷哼一聲,「總算你還沒太笨。這次只是給你一個教訓。」他皺眉望向兩宮人,「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動手?!」
英娥可不是會坐以待斃的人,不等那宮人的手碰到自己,她就一頭將那宮人撞翻在地。那宮人的腰正好摔在案几上,頓時痛號不已。英娥趁著這個空檔,又抓起銅燭台,用力砸在了另一個宮人肩上,頓時又是一聲尖叫。
元詡顯然被她的戰鬥力驚嚇到,怒道,「爾朱菩提,你竟敢動手傷朕的人!你不怕朕殺了你嗎?北秀容的人,還真是一群蠻族!」
英娥豎起眉毛,「你說什麼?」
元詡明白戳到了她的軟肋,更加變本加厲地喊道,「朕說什麼?朕說你娘,你爹,你們北秀容的人,全都是不知禮儀的蠻族!」
一聽元詡說到自己的爹娘,英娥可真的發怒了。此刻她也好像忘記了對方的身份,如箭一般衝到了元詡的面前,抓起他的手就咬了下去。元詡一聲慘叫,忍痛抓住英娥,兩人頓時扭作一團,打得毫無章法,和洛陽城街上撒潑打架的潑皮沒什麼區別。兩個宮人也是看傻了眼,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見到的一切。
論起打架,小皇帝還真不是英娥的對手,眼看著他漸漸處於下風,最後還被英娥壓在了身下。處於羞憤中的皇帝終於也使出了殺手鐧,直起身子對準英娥的肩狠狠咬了下去。
英娥痛得大叫了一聲,再一看自己肩頭已然流出血來。這一口真是又狠又快!
宮人們也好像才回過魂來,趕緊上前想拖開兩人。可這兩人偏還不依不饒,誰也不先鬆手,你拽我的頭髮我掐你的脖子,直到一個優美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宮人們見到來人像是見到了大救星,恨不能三叩九拜搭謝救命之恩。
來人一看這番情景,倒也大吃一驚,趕緊上前一手抓住一個,總算將兩人分了開來。
英娥一抬頭,頓時愣在了那裡——這不就是剛才的那個少年嗎?
元詡也回過了神來,臉上露出訕訕之色,「彥達……」
那被叫做彥達的少年臉色怪異,「陛下,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元詡一指英娥,「這個傢伙竟然敢違抗朕的命令,是他先動手的。簡直該死!」
彥達目不斜視,淡淡道,「既然陛下這麼說,不如就乾脆杖斃他算了。」
英娥嚇了一跳,正想說什麼,忽看到彥達對她使了個眼色。不知為什麼,她好像莫名地信任著這個少年,於是閉了嘴什麼也沒說。
「那可不行。」元詡連忙叫道,「這個人不能殺。要是真殺了他母后一定會怪罪朕的。」
彥達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那麼今天這件事也只能這樣算了。不然太后若是追究起原因,恐怕你也免不了一頓責罰吧。」
元詡想到自己故意餓了爾朱菩提一天,心裡的底氣也沒那麼足了。只是對方好像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裡……他瞄了一眼自己的手指,那裡還留著爾朱菩提的齒痕。再一看爾朱菩提,她的肩膀似乎傷得更厲害。這一看,元詡心裡頓時平衡了不少。其實從小到大,人人都讓著他,就算是彥達也相當知禮,哪裡有人敢這樣對他。這麼毫無規矩毫無風度的打上一架,感覺竟是痛快多過憤怒。
彥達好似看出了他的心思,「陛下你大人有大量,就饒恕他的不敬之罪吧。」
英娥收到了彥達的示意,也附和了一聲。
既然有了下台階,元詡也就趁機教訓了英娥幾句后拂袖而去。
元詡離開后,彥達指著她被咬的地方問道,「這裡怎麼有血?」
英娥哼了一聲,「誰知道陛下的牙齒這麼厲害!不過是看到他哭而已,又是被餓肚子又是被推下水又是被咬,這算什麼事兒啊。」
彥達似乎有點好笑,「你把外裳脫了,我給你上點葯。」
英娥立即搖頭,「不用了。我自己來好了。」
彥達目光微沉,「我給你上藥。」
他的聲音溫和卻不容拒絕,英娥只好拉下外裳,只見白皙如瓷的肩膀上留下了一個深深的滲血的牙印。
彥達從暖閣的一側書架上拿出一個藍色瓷瓶,小心地將葯抹在那個傷口上。他的手指帶著溫暖的觸感,細心而緩慢地將葯抹開。英娥一側頭,正好看到他密密長長的睫毛彷彿墨蝶輕扇蝶翼,忽聽到他的聲音傳入耳中,「其實陛下那天會哭,是因為他養了五年的犬奴沒了。想必是陛下不想讓別人知道一國之君這麼多愁善感,所以才起了殺心。
英娥一愣,「你也看到他哭了?」
彥達笑而不語。
英娥低下頭,完全不能想象那小皇帝因為一隻小犬而哭得稀里嘩啦。
彥達拉上了她的外裳,「好了,這個傷口很快就會結疤的。幸好你不是女孩子,留這麼一個疤痕也無關緊要。」
英娥很是鬱悶,她可不就是如假包換的女孩子嗎?
鬱悶歸鬱悶,英娥還是向彥達道了謝。要不是他及時趕到,自己恐怕還不能全身而退。
彥達揉了揉她的頭髮,「其實陛下也很孤單,如果你能讓他感覺開心一些,就是對我最好的感謝了。」
英娥猶豫了一瞬還是點了點頭。
四周似乎一下子安靜下來,氣氛變得異常柔和而沉靜,唯有雕花熏爐里飄出幾縷青煙,裊裊地散形於空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