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神邸廢墟
一場驚世駭俗的大戰之後，冰封聖殿已經完全被摧毀，穹頂星空、骨骸矩陣、冰封甬道等等一切被殃及的地方都成了廢墟。變異成甲胄巨人怪物的楚楓跪在廢墟之上，單手執著陌刀凝望著聖殿，陷入沉沉的冥想之中。
視線很模糊，猶如置身於無邊的黑暗。
驃騎軍西出恭迎的聖物就是那神秘的金色球體，而球體之上刻劃著七星陣和鳥蟲書圖案，那種能讓人發生變異的液體才是真正的「聖物」？楚楓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鱗甲爆射著精黑的光澤，身體內的氣血安靜得如深海一般，只有自己才能感覺到裡面擁有著無限狂暴的力量。
一招擊斃石化怪獸戴維，一刀嚇死獸化的徐罔文。在最後的關頭，楚楓並沒有下死手，他發現徐罔文恢復了本體，從心底某處最柔軟的地方生出惻隱之心。放過他，是對自己的救贖。
但徐罔文難逃一死。
詹莎莎、舒妃和雪燕妮攙扶著渾身鮮血淋淋的錢飛站在洞口廢墟上，望著跪在骨骸矩陣前面異變成甲胄巨人怪物的楚楓，已經沒有了恐懼。恐懼源於內心，源於人的意識，只要心中沒有恐懼，就不會懼怕任何身外之物。
多麼熟悉的一幕！詹莎莎和錢飛彼此相視一眼，淚奔涌而出。
荒漠古軍鎮秘境之中的那位乾屍怪獸是發生異變的人，他在那裡保護著驃騎軍西出恭迎聖物的秘密。而只有擁有驃騎血脈的人才會異化為鱗甲怪獸嗎？因為他們看到戴維的石化和徐罔文的獸化，而楚楓則異變為鱗甲巨人，或稱之為「超級戰士」。
幾個人安靜地走到楚楓近前，在異變巨人之下，他們如同孩童一般渺小。但他的眼神、他的呼吸、他的心跳都是那麼熟悉，他是暴風，是那個有勇有謀殺伐決斷的特種兵，而不是什麼怪物。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舒妃安靜地看著楚楓碩大的身軀，極盡溫柔的聲音里含著情不自禁的情緒。一切真的結束了，但她猜中了開頭，沒有猜中結尾，以為傳說中的「聖物」是一種意義非凡的禮器而已，以為身患絕症的徐罔文只是一個單純的生物學者，以為戴維在關鍵時候能以大局為重幫助完成探險行動。一切都是自以為正確，卻沒有一件事情是正確的。
楚楓注視著聖殿廢墟，一切都是模糊的影子，只能憑藉感覺感知身邊的幾位朋友的存在，是那種空靈般的存在。一切都結束了嗎？沒有開始何來的結束？一切開始都源於一千多年前的那個護送「聖物」的任務，任務沒有完成，就永遠沒有結束。
祖先的誓言還沒有實現。大唐越千年，時光傳百代，驃騎軍的後裔永遠背負著恭迎聖物的使命，已經銘刻在楚楓的記憶，流淌在他的血液里，根植在世世代代的基因之中。
天寶十年是一個特殊的年份。東方大唐帝國與西方阿拔斯帝國在中亞上演的一場爭奪之戰，有著深刻的歷史原因。難道是因為「聖物」嗎？擁有「聖物」的一方便可以擁有超強的力量，那是什麼力量？難道是可以讓人發生異變的「聖液」？「聖液」來自何方？
楚楓低頭看一眼模糊的影子：「聖物無關永生，一切遠未結束。這是一場跨越千年的較量，可以從蛛絲馬跡中分析出來。」
「我不知道。」舒妃默默地留著眼淚，如果讓自己再選擇一次，絕不會接受尋找驃騎寶藏的任務，更不會逼迫最後一個驃騎的後裔再次捲入到千年的爭亂當中。生活美好，自當珍惜，但現在一切都已經無法逆轉。
徐罔文講述的故事有一個重要的細節：聖物可以讓人永生。但現實是吞食「聖液」之後的人會發生異變，成為超級怪獸，這是現代科學無法解釋、無法實現也無法超越的。為什麼會發生基因異變？難道「聖液」是一種可引爆人體基因異變的藥物嗎？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大唐王朝與阿拔斯帝國之間所爭奪的就不是什麼地緣政治和巨大的利益。
而是國運！
「故事還要從驃騎軍西出恭迎聖物開始，唐王朝的統治者獲悉聖物橫空出世之後，便派遠征軍兵發中亞追尋聖物，而阿巴斯帝國火速出擊也加入了爭搶戰團，目標也是聖物。盤踞在中亞的是昭和九姓大唐的屬國，而石國也隸屬其中，石國的王子首鼠兩端，一面陽奉陰違不敢忤逆大唐，另一面與阿拔斯帝國私通，允諾將聖物敬獻給他們，卻沒料到恆羅斯之戰來得這麼快，聖物被驃騎軍奪走。」
「歷史已經過去了，後人無法對歷史負責。」舒妃注視著楚楓溫柔道：「探險行動已經結束，我們都在擔心你能不能變回來，我喜歡以前的你，而不是現在。」
現在楚楓異變成身披鱗甲的超級戰士，而不是那個殺伐決斷外冷內熱的特種兵。
楚楓面無表情地搖搖頭：「歷史仍然在延續，這是一場持久的較量。奪走聖物的驃騎軍被十幾萬阿拔斯聯軍追殺，從薩坎多都督府到雪域高原，從中亞九國到西域三十六國，戰火燃燒了大唐帝國極西之地，導致絲綢之路就此中斷一個多世紀。但他們不知道，聖物沒有被恭迎回朝廷，而是被藏在了雪域高原。」
「所以才有了龍城寶藏的傳說？」
楚楓搖搖頭：「最終的結局是兩個帝國迅速衰落，大唐帝國發生了安史之亂，國運急轉直下，直至唐穆宗時期才實現了中興，不過也是曇花一現。而阿拔斯帝國發生了內亂，國運不濟，直到現在。」
錢飛擦了一下臉上的血污，虔誠地望著異變的楚楓：「楚爺，您這故事是關於國運興衰的，太艱深了點吧？我就關心您啥時候能變回來，好拿錢修補咱的古董店。對了，舒小姐，您千萬別食言，報酬一定要如數兌現呀，我請求再追加一些，楚爺為了完成任務都變成甲獸了，以後找媳婦都成問題！」
「死胖子，你能不能有點良心？暴風是為了咱們才變異的，再者說男子漢大丈夫志當凌雲，整天為女人活著你不嫌窩囊？」詹莎莎狠狠地瞪一眼錢飛，滿臉血污露出一抹興奮之色：「暴風這身價還愁找不到媳婦？我甘願……」
錢飛如同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捂住詹莎莎的嘴巴：「剛才你是怎麼說的？這心咋說變就變呢？話還沒熱乎那！」
「你閉嘴，暴風的故事還沒講完那！想娶老娘就耐心聽完……」詹莎莎一屁股坐在廢墟上：「暴風，繼續，我想知道徐罔文那老東西怎麼突然成魔了，這麼長時間沒抓到狐狸尾巴！」
正在此時，滿身疲憊的雪燕妮抱著那支圓球體從洞口走進來，看到楚楓的樣子，淚水無聲地流下來。楚家人沒有違背自己的誓言，阿爸可以瞑目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人為無力改變。所謂驃騎寶藏，不是金銀財寶，不是神秘的聖物，而是一份誓言和承諾，一份信念和精神，一份堅守和執著。
「哥，世間有神靈嗎？」雪燕妮抱著神秘球體站在楚楓後面，望著碩大的身軀百感交集。曾經有一個誓言，想要成為真正的雪山聖女，保護好雪族部落的圖騰，但經此大戰之後，冰封聖殿已不復存在，心中的神靈已被褻瀆，但自己無能為力。
楚楓始終在思考這個問題。吞食了「聖液」自己竟然異變成與荒谷軍鎮秘境中那具乾屍怪獸的模樣，是什麼原因導致呢？怪獸的背影始終揮之不去，他來自於骨骸矩陣形成之前，幾百名驃騎將士赴死之後，他便離開。
「神，即智；靈，即心。」楚楓相信「魔由心生」一說，因為在吞食聖液的時候，他「看」到了那個超級巨人怪獸離開的背影，而那個形象早已在自己的心中根深蒂固，「聖液」激發了自己的心智，所以幻化異變出來的便是巨人怪獸嗎？如果自己的解釋是準確的話，戴維的石化和徐罔文的獸化便也是殊途同歸，他們心裡最強大的存在都有了印證：戴維以石化為強大，所以魔化出石化巨獸；而專精古生物的學者徐罔文則篤定恐龍甲獸為最強，所以才發生獸化異變。
能夠掌控人的心神並且控制基因變化方向，這才是「聖液」的神奇之處。徐罔文得到那部古書從而知道了「聖液」的存在，他想以此治癒自己的不治之症，以為「永生」，卻頹然暴死，這就是命。
所有人都望向楚楓，這個問題不僅是雪燕妮的疑問，更是舒妃、詹莎莎和錢飛所關注的。畢竟，世間無神，神在民間。按照「神」的發展而言，存在諸多疑點。譬如在東方神話系統中，「神」被「話」之，口口相傳爾。世間之人被分為三六九等，最低等是「俗」人，然後是「賢」人，然後是「聖」人，最後是「神」人。能與天地通話交流者為神人。是「神」與「人」之間溝通的人，說穿了，是人。
楚楓搖搖頭，虔誠地仰望著穹頂廢墟，伸出巨臂想要觸摸那深邃的黑暗，喉嚨里發出一陣長嘯：魂魄不滅，茲當永生！
心念之處，地動山搖，一股強大的威壓從他的眼中射出，碎石如雨在迅速凝結，巨石在歸位，骨骸碎片在空中舞動，夾雜著鮮血、碎肉和淚——一切都在靜止中突然爆發！那是一種神奇的力量，是超越現代人認知的力量，是用現代科技無法解釋的力量。
幽藍的穹頂一如初見，骸骨矩陣仍然保持著原有的狀態，金鼎熠熠生輝，冰壁晶瑩剔透。唯有數具屍體飛出冰洞，跌下萬丈深淵，彷彿他們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是幻覺？！
眾人駭然地望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也許這是他們所一致期望的。不想打擾棲息在這裡的靈魂，更不想褻瀆一千多年前的古人，他們所能做的，唯有安安靜靜地離開。
「你們走吧，永遠都不要回來，也不要說出這裡發生的事情。」
聲音依然那樣熟悉，只是不是從前。
錢飛擦了一下臉上的血污，梗著脖子：「楚爺？」
楚楓的目光與之相碰，一種深入骨髓的疼痛立即襲遍全身，那是靈魂被灼傷的痛。錢飛咬破了嘴唇堅持著，從腰間模糊一顆混元黑色的球體扔給了楚楓，那是乾屍怪獸的眼睛。錢飛的臉痛苦得變形：「我們……後會有期！」
楚楓仿若看出了阿飛的痛苦，盡量不去看老朋友。自己的目光能傷人？是否是變異之後那種神秘的威壓使然？這種痛苦自己也曾經經歷過，就在那位告別三百驃騎將士的乾屍怪獸里走之前，他看了自己一眼。現在他的一支眼睛正在自己的手裡握著，一種無以倫比的溫潤和安靜彷彿在安慰著狂暴的心。
沉默是離別的笙簫，擊打著彼此深愛的心。離去的背影在聖殿幽藍的光暈下被拉長，舒妃和詹莎莎攙扶著渾身血污的錢飛離去。他們還要下撤血肉天梯，那不是容易做到的事情。
雪燕妮卻沒走，目光注視著楚楓，滿眼溫柔，卻從未有過的沉默。
「這裡會被永久冰封，不會有人打擾被放逐的靈魂。」楚楓跪在骨骸矩陣前面，覺識蘇醒一般通靈，這是變異之後所能達到的最神奇的狀態，那支神秘的黑色眼睛似乎起到了某種作用，但楚楓卻說不出來。
雪燕妮微微點頭，聖山依然是聖山，聖殿依舊是聖殿。不過心裡已經沒有了掛牽，千百年來雪族部落的使命終於完結，這是一種解脫，也是一種難以忘懷的救贖。從此之後不會再有關於聖山的傳說，也不會有關於雪族部落的故事。
一越千年，萬古不復。
「哥，你說過這只是一個開始，中間沉寂了一千多年，聖物又橫空出世，我擔心又會引來刀兵殺伐。」雪燕妮將混元的神秘金屬球放在楚風的膝下，這是驃騎軍西出恭迎的聖物，驃騎左都尉楚天逸發誓無論歷盡多少時間，都要將其班師回朝。這個任務落在了楚風的肩上，時過境遷，已越千年。
楚風微微函授，雪燕妮義無反顧地離開。
舉起精黑的怪物眼睛，楚楓的眼前逐漸從混沌模糊變得清明起來，一個背影突然初現在裡面，身著黑色鱗甲，手執巨型陌刀，威風凜凜地望著楚風。
「這是一個陰謀。」
「什麼陰謀？」楚風安靜地看著裡面的背影：「難道事關國運？」
「你很聰明，有我當年的風采。」
楚風苦笑搖頭：「聖液是什麼？」
「那是一種可以激發心念的神奇液體，一心為佛一心為魔。」
是一種基因藥物嗎？基因決定了發展演化的全部，基因記載了遺傳密碼，也記憶了生命演進的過程，但在二十萬年前人類的基因就已經停止了進化。所以說「人無完人」。這是楚風的認知，是科學的解讀。
「聖物是什麼？」
「是神的信物。」那背影慘然一笑，深意地看了楚風一眼，逐漸淡出視線。
楚風的靈魂如同被刺激一般疼痛，龐大的身體轟然倒地，黑色的球體滾落在地上。那是祖先的背影，一個立下誓言聖物歸唐的男人——楚天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