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身不由己
自那日之後,華瓊竟是再也沒見過慕宏的。她的院子外麵多了五六個婆子並三四個垂髻小童,這些人也不進來,隻終日在外麵守著。但凡院裏有人出去,立刻有人殷勤跟上,緊緊追著,一步不離。
華瓊聽了幾個大丫鬟的稟報,知道自己若是再如此消沉,恐怕是要被他們撕扯的什麽都不剩了。她如今倒是很慶幸那天在混亂之中,芳汀趁機跑了出去取了慕宏的印章。慕宏有三枚印章,平時身邊隻帶了一枚日常用的。另有的兩枚,一枚是家中用的,因為華瓊管家,所以放在了華瓊身邊。而那枚私印最是莊重,存於書房,華瓊便讓芳汀取了那枚玉田石的私印來。
她接到了家中傳來的簡信,信中母親將目前的形勢分析了一番,並嚴明,她與慕宏的婚姻之約怕是再無延續的可能。衛家幾百年的傳承,決不能因為安王一家毀於一旦。華瓊的立場此刻顯得十分艱難,娘家與夫家,她隻能選擇一方。
既然衛夫人有這樣的信息傳出,那麽朝中對於安王的防範一定是有些風聲傳出來了。甚至可能就是父親和哥哥透漏出來的。母親心中不忍,所以早早的讓自己有了心理準備。
可是道理容易明白,做起來卻十分困難。華瓊早料到今日,卻始終拿捏不定。那日取了那枚私印,心中有了決斷,卻還是有些猶疑。
她心中一直記得,記得那晚月色溫柔,慕宏手中捏著的那張地契和他眼中的堅定。
畢竟,他是真心想過的,想過與自己離開的。
如此,就不用為難了,各自珍重吧。
華瓊取出紙,立在書桌旁。芳汀與她心意相通,站在一旁,柔聲說:“小姐,還是早作決斷。”芳汀的母親是衛夫人身邊伴著的,怕是也知道了風聲。
華瓊心中酸楚難忍,她愣住片刻,終究摔了筆,轉身說:“再等等,再等等。”
芳汀不忍她難受,默不作聲的將那張紙收了起來,掖在袖中。
這一日如往常一般,華瓊用罷晚膳,也不出去,隻在屋中靜坐,翻著手中的詩集。
就在這時,門外卻響起一陣喧嘩。華瓊的心劇烈的跳動起來,砰砰砰的仿佛再也存不住滿腔的心思。
華瓊這日並未卸妝,她穿了日常的織錦妝花緞的蘭色大裙。她想了片刻,命了芷汀捧來一套正紅撒金富貴繁華紋樣的八幅大裙。隻聽雖然有些鬧不明白,還是順從的幫著華瓊換裝。正當芷汀半跪著替華瓊扣上玉帶時,芳汀的聲音響起:“侯爺,夫人正在換裝,容奴婢去稟告。”
芷汀的手抖了一抖,卻還是鎮定的係好了玉扣,又拿了紅榴石的簪子替華瓊插進發間。如此,雖是日常的墮馬髻,看著也是十分的端莊雅致,又有那麽一絲的嫵媚自眉間流轉。芳汀進來,正好看見這一幕,眼角一酸,又拿了一枚花鈿替華瓊貼上,如此才蹲身行禮:“小姐,侯爺來了。”
華瓊坐在妝台前,看了她們一眼,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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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瓊閑坐片刻,轉過身來,正好看見長身玉立的慕宏掀著珠簾進來。這一瞬間她不敢細看,微低了頭:“你來了。”
慕宏看著她,眼裏意味不明,聲音暗啞:“嗯,我來了。”
華瓊心中期盼,此刻更是做不出無心的模樣,一雙大眼眼波流轉,定定的看著慕宏。
慕宏被這樣期盼的眼神看的怔了,但,這也隻是片刻罷了。
“你便進宮吧。皇上,皇上他是真的喜歡你。”慕宏囁嚅著說出來。
華瓊隻覺得五雷轟頂,盡管她想過結果可能是這樣,她仍舊不敢相信的伸手捏住手中的錦帕,不敢置信的呢喃:“怎若如此?怎能如此?”
她三歲時被許給了他,彼時她的頭發還沒有覆額,便被族裏的姐姐們笑稱“小侯爺夫人”。
懵懂孩童知道什麽?她並不記得自己見過他。再加上她長居江南,更是沒有接觸過他。倒是姐姐和幾個堂姐經常在信中提到他,說他在春獵中被皇上嘉獎,說他同幾個學士辯經論道,說他到府裏拜見爹娘很是高興,慢慢她的印象裏便有了他,仿佛他們一起長大,共同經曆了那些時光。
等到她十三歲時進宮,看見一個少年紅著臉偷看自己,雖然好笑卻是怦然心動。他的眼裏盛著滿滿的歡喜與讚歎,認真看著她的時候,羞澀而真誠。在場的夫人們莫不是拿他們取樂,他又紅了臉。而她低著頭,心中帶著隱秘的歡喜。等自己過了十五歲的生日後,便與他成了親,兩人婚後的日子平淡而欣喜。她隻覺得高興。
後來她懷了孕,他更是歡喜。每日裏帶著小玩意回家,看著就知道是花了心思的。她有些不安,因為她知道兒子在這樣的家族裏意味著什麽。雖然公婆一副開明的模樣,他也是安慰著“沒事,男女我都喜歡,真的都喜歡。”
可是她知道他是期盼能有個兒子的,家裏人丁不很興旺,他肩上是有些壓力的。等到旭兒出生,他高興的摟著她道:“華瓊,你真好。”她想這輩子就這樣了,如此安寧。陪著他,看著旭兒長大,然後慢慢老去,人生似乎完滿了。
這幾天來,她要和離的傳聞弄得是滿城風雨。她其實是有些麻木的。
連芳汀都受父親母親的授意暗示她早作決斷。
她當時想,不,絕不。隻因為她堅信他絕對不會放棄她,永遠也不會。她相信慕宏會將她摟進懷裏,擦掉眼淚,說一切都有他。
可是如今是怎樣?
她心心念念等回來的良人卻是如此。她的夫君,她無數次想過白頭偕老的人卻說著這樣的話,真真是痛到了極點,連開口的力氣也是沒了。
一切都完了,在這個夜晚,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