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感同身受的溫暖
是以毀容為代價換來生命，還是保持美麗的容顏卻不久於人世，這是屬於米嘉洛的難題。在做出決定以前，她能想到的唯一傾訴對象，竟然是被她遺落荒島的郗澤朗。
「我想跟我父母說，但我覺得，經歷過一次父親跳樓慘劇的我的家人，已經不能再承受新的打擊了。」米嘉洛捧起了郗澤朗為她泡好的玫瑰薑茶，她的雙手又開始有了輕微的顫抖。
「我想和我的閨蜜說，可我們好不容易才恢復了聯繫，而且人家都沉浸在就要結婚的喜悅里，我怎麼能說出那麼掃興的事。至於工作夥伴……那是更加沒有說出口的必要了……」米嘉洛怔怔地看著坐在她對面的郗澤朗，眼神突然黯淡下來：「你當初得了多毛症，也一定很痛苦吧？」
「我還記得那天早晨，我一覺醒來，迷迷糊糊地聽到我老媽叫我吃飯。很久沒有回父母家小住的我，像小時候一樣，十分幸福地直接從被窩裡爬出來就去了飯廳。我媽本來從來不下廚的，她也是為了給我慶祝生日，才起早親自給我做了生日面。當我到了飯廳，我媽看到我的時候，端著的整碗面都嚇得扔在了地上。剛到飯廳的我爸，也嚇得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你自己……沒有任何特別感覺嗎？」
「沒有。一夜之間，我全身長滿了黑毛。後來，我爸媽把我包裹地嚴嚴實實送去了醫院，等到了醫院的時候，我的身體也變得佝僂了，嗓子也啞了，在長出黑毛的悲劇上又雪上加霜了。醫生也很驚奇於這種病症，因為罕見，也無葯可治。」
聽到郗澤朗的這一段傾訴，我內心裡也難過了一下。他只是告訴我，他被女巫詛咒了，但他沒告訴我，他剛剛發現自己變化時，不明真相時的手足無措和痛苦萬分。
「我爸媽看到我的眼神，我覺得……有心痛，有不願意麵對，也有一絲絲……嫌棄。」郗澤朗低下了頭，他應該是沉浸在回憶的悲傷里。
「嫌棄？」
「我可以理解他們。一個是叱吒風雲的商業巨子，一個也曾是娛樂圈的風雲人物。都是有頭有臉的人，都是曾經以我為傲的人，可他們唯一的兒子，卻變成了那副樣子。雖說十分可憐，也值得同情，但在那種燦爛閃耀的圈子裡，如獸一樣的兒子，實在讓人難堪。」
「所以……你就躲到這裡來了？」
「嗯，過了一年沮喪而空虛的日子，還往返在城市和這座島之間，把我那些收藏的時尚品用私人飛機陸續運到島上來。那時候，我的每一天，就是不停地收拾，擺放，歸攏我的所有物品。就像個博物館的管理員，在無休止的安靜和孤獨里，靠著收納的工作，繼續著日子。啊，偶爾還會穿插時不時的自殺行動。呵~」 郗澤朗的啞嗓竟然又發出了笑聲。
「可我們卻在一天之間，把你的『辛苦工作』都破壞了。」
「破壞得好。其實我整理的時候，就想毀掉它們了。因為我不知道，我變成了這副樣子以後，我還留著它們有什麼用。你也說了，我再穿上那些衣服會很好笑。至於那些時尚設計品，藝術品……都是過去的朋友送給我的……」
「哇……你的朋友們一定都是非富即貴，或者都是大師級人物。」米嘉洛感嘆起來。
「的確，那些收藏的時尚品……代表了我的人脈。可我變成這樣以後，我發現，那也不過就是人脈，不是朋友。他們中間，竟然沒有一個人……能讓我坦然地站在他們面前，告訴他們……我變了樣子。」郗澤朗終於講出了他曾經的困境。
米嘉洛放下了手中端著的玫瑰薑茶，慢慢地走到了郗澤朗的身後，用雙臂緊緊地把他抱住了。
「那時候，一定很無助，很痛苦吧……雖然這個擁抱幫不了那時候的你，但是我……還是想給你一點溫暖。」米嘉洛的頭靠在郗澤朗的頸間，郗澤朗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她髮絲上的香氣。
「嗯……如果那時候有人這樣抱著我，我就不會那麼絕望了。」郗澤朗猶豫了一下，但他還是伸出了自己的一雙長著黑毛的手輕輕地握住了米嘉洛抱著他的雙臂。
「那時候，你有女朋友嗎？有愛你的人嗎？」米嘉洛問。
「算是有吧。可那時候，我根本沒有真心愛她，還對她的評價差極了。因為沒有愛，沒有信任，就更不可能把我最難堪，最脆弱的一面展現給她了。」郗澤朗嘆一口氣：「也許，我就那樣消失在她的生活里，對她來說，也是一種粗魯的『不告而別』吧。」
「是啊，自己愛的人，突然消失在生活中，是很可怕的感受。郗澤朗消失的時候，我也驚慌痛苦過。」
「你是真心愛郗澤朗嗎？你不是只愛他的光環？」
「我承認，我是很虛榮，也曾經幻想過嫁入豪門。但那不代表，我不愛他那個人本身啊。」米嘉洛突然鬆開了抱著郗澤朗的手臂，自己徑自去了她的行李箱旁，打開來，她拿出了她的筆記本電腦。
「過來啊，給你看點東西。」米嘉洛向郗澤朗招手。
郗澤朗本來還陶醉在那個背後的擁抱中呢，一下子被鬆開了，他還有點不適應呢。但他還是去了米嘉洛的電腦前。
「我本來只是想要採訪郗澤朗的撰稿人，但在採訪他之前，我也收集了很多他的資料，還參加了一些他的媒體見面會。但我拍到了一些，別人沒拍到的照片。」米嘉洛示意郗澤朗看她電腦里的照片文件夾，她點開來，一張一張展示給他看。
郗澤朗在安慰一個沒有得到簽名的年幼小粉絲；郗澤朗在拾起了差點絆倒人的飲料瓶；郗澤朗端一碗熱湯給感冒的助理……
「這些照片……是我偷拍的。從來沒有在任何公開媒體發布過。因為它們是屬於我子一個人的珍藏。也許它們展示著的，就是另外一面的郗澤朗：溫暖，體貼，善良。」
「怎麼可能，很多人都說他以自我為中心，驕傲，冷漠呢……」郗澤朗揉了一下眼睛。
「不只是這些，我還破譯了一個郗澤朗沒成名前的網路空間，只有他的一些特別厲害的粉絲才知道噢。那裡面有一些他早年寫過的文章。我讀過之後，發現他對音樂有深刻的見解，對很多電影的評價也很獨特。我覺得……他其實是一個深刻的人。」
「很多人也攻擊他，說他只會演偶像劇，發微博從來不超過20個字，是個不願意表達，也特別膚淺的人。」
「我想，可能他在那個圈子裡，也迷失了自己吧！成名和榮耀，讓他都沒有時間好好地思考一下自己的生活。」米嘉洛轉過身，看著郗澤朗長滿了毛的臉，緩緩說道：「毛太易先生……不也是一樣，因為躲到這個島上來，才能看得進去那些只看過目錄的書，才能靜下心來讀那些讀者的郵件，才能思考……」
「嗯……其實我們都一樣，我們可以深刻地活著，只是現實的生活，讓我們虛榮又膚淺了。」郗澤朗做了一個經典的總結。
「有時候，你的金句真是讓人心動。」米嘉洛會心地微笑著，她又從行李箱中拿出了筆記本，鄭重其事地把郗澤朗的那句話記到了本子上。
咕咕……
米嘉洛的肚子發出了飢餓的聲音。
「我去廚房煮麵。你收拾一下自己的行李吧，一樓拐角處的房間，你可以住，順便把自己的房間也收拾一下。」郗澤朗指了指房間的位置。
「好，謝謝。」米嘉洛看了一眼房間，若有所思地轉了轉眼睛。
當煮好了面，從廚房裡出來叫米嘉洛吃面的郗澤朗發現一樓沒人的時候，他突然驚慌起來，大喊著：「米嘉洛！米嘉洛！米嘉洛！」
「我在二樓！」米嘉洛的聲音從樓上傳來。
郗澤朗搭乘電梯去了二樓。
電梯門一開，他就看到了在二樓大廳打好了地鋪的米嘉洛，正盤腿坐在地上，又把整扇的落地窗全部都打開了，海風吹來，她就閉著眼睛，感受風吹在臉上的感覺。
「你以後就打算，住在二樓了？」
「我還記得，我們把東西都毀了，這個二樓就變成了寬敞的大廳，那時候，我就愛極了這裡，空蕩，有海風吹來。」
「你倒是會選地方。」
「對了，那些一盒一盒的東西，都是什麼？」米嘉洛突然轉過頭來問，手還指著牆邊已經堆滿了的盒子。
「前幾天，管家從城市用私人飛機運來的，都是讀者朋友們送給我的禮物。其實那個地址，本來是我給他們郵寄禮物時為了便於快遞公司工作才留下的寄件人地址，但很多讀者都按照那個地址又給我回寄了禮物。」
「可你還沒有拆。」
「嗯，這些天心情不好，就還沒有拆開看。」
「心情不好？」米嘉洛眼睛一轉，她想起了她拒絕了搬到和她同一棟樓的郗澤朗時說出的那些話，她立刻露出了尷尬的笑：「是因為我……」
「面煮好了，去吃面吧。」郗澤朗提議，他也怕尷尬。
「我們吃完面，我和你一起拆那些禮物，好不好？」
「嗯。」郗澤朗點頭，指了指電梯：「走吧，吃面去。」
兩個人進了電梯，米嘉洛透過電梯的玻璃向外看，看到一片碧海藍天，她感嘆：「其實我上次來的時候就想說了，你這別墅只有三層，還安裝了一部觀光電梯，真是太能……」
「裝，是吧？」郗澤朗又發出了呵呵的嘶啞的傻笑聲。
「但心情不好的時候，能夠上上下下地看到這片大海，會突然覺得很開闊。」電梯停在了一樓，米嘉洛轉過身，走出了電梯。
「是啊，我鬧心的時候，試過一天之內反反覆復搭乘過上千次呢。」郗澤朗輕描淡寫地說著。
米嘉洛看著他，說了一句：「精神病。」隨即很好看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