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傾聽的意義

  他曾經擁有一切，如今，他自覺失去一切，雖然，他富有地可以買下一座島。他隱居在那海島，他毀掉了一切與世俗的聯結，他需要一次靈魂的救贖，所以他拚命尋找活著的意義。他很寂寞，如果你願意講述你的故事，他很願意傾聽，他在那座孤獨的島上，等你……


  「這一段，寫得很誘人，再加上你對他的專訪，我想，一定會有很多人寫信給他。哪怕只是因為好奇。」許偉哲站在游輪上，看著米嘉洛凝神而思的背影。


  「所以，他的專訪叫《島上人》；他的專欄叫《島上聽》。在充滿了所謂時尚，名氣和金錢味道的Fashionism周刊上報道一個與眾不同的富人，開設一個與眾不同的專欄，應該會給Fashionism周刊帶來新的氣息和感覺。」米嘉洛轉過身來，那條漸變色的長裙迎著海風吹啊吹，她整個人的氣質都發生了改變。


  「很好啊，也不枉我把你迷暈之後，單獨扔在了那個島上。」許偉哲遞過一份文件給米嘉洛。


  「聘書？」米嘉洛打開來，露出了欣喜。


  「為跳槽成功而開心？」許偉哲溫柔地審視著米嘉洛的欣喜。


  「不完全是。我發現，自己找到了一個新的思路，也認識了一個新的朋友。」米嘉洛很認真地問：「不過，毛太易之前，究竟是做什麼職業的呢？他不肯告訴我，可我覺得，他不是一般人。」


  「說不定，在你未來和他合作的過程中，他會告訴你。留個懸念，不也很有趣嗎？」許偉哲拿出了手機，對米嘉洛說「來，我們拍一張合影。」


  咔嚓一聲之後，他們兩人的合影就傳到了我的手機，米嘉洛笑得很真實，這個笑容，也打消了我對她「精緻的利己主義者」的印象。


  後來，我和郗澤朗通視頻聯絡，他告訴我，他也改變了一些對米嘉洛的想法，而且以毛太易的身份和她相處，他竟然感到久違的放鬆和快樂。


  就這樣，跳槽到Fashionism周刊的米嘉洛開始了全新的職業生活。尤其她的那篇關於毛太易的專訪更是得到了好評如潮的反饋。令人驚喜的是，真的有一些人給毛太易寫信了，通過電子郵件傾述他們的情緒：歡喜，悲傷，遺憾，哀愁……人們對這種丟棄了很久的電子郵件的方式產生了一種懷舊的投入感。


  躲在島上的郗澤朗也開始重新閱讀他那沒有特別仔細看過的3058本書，神奇地是，過去由於特別浮躁而產生的閱讀障礙症也發生了好轉，他可以十分富有耐心地去閱讀每一本書了，他看得速度也變得快起來，記憶力很超級好。他變成了閱讀的高手，因為他想用更多的思維視角去回答講述者向他提出的問題。


  所以，他給講述者的回郵中，經常都是這樣開頭的：也許，我人生的閱歷真的不夠豐富，不能用具有深度的經驗給您更好的建議，但我在反覆地，認真地，閱讀了您的郵件之後，我進行了深入的思考，我想也許您可以……


  是的，我們的郗澤朗樂此不疲，在讀書—讀信—思考—回信，這四件事中反覆循環，十分投入，感到充實和有意義。


  當然，還有一件事，就是每天晚上和米嘉洛郵件聯絡。


  我曾和他說：「你的臉，已經完了；你的聲音，也完了；但至少，讓她愛上你的靈魂。」


  於是呢，風雨不誤地，雷打不動地，郗澤朗會在每天晚上的22：00寫一封郵件給米嘉洛，寫他這一天都讀了什麼書，有了什麼感悟，聽到了什麼故事，他給了怎樣的建議。還有他在島上拍下的一些照片，做過的一些美食，種過的一些植物，他都和她一一分享。


  許偉哲告訴我，米嘉洛曾經問他，一個受傷，隱世的男人，更需要什麼。許偉哲就給她推薦了《美食療法》《植物療法》這樣的書籍。米嘉洛就抽出時間買來看，還把整理好的美食食譜和植物種植方法通過電子郵件發給郗澤朗。


  「三個月了，我都沒有和我的父母聯繫過。我想，他們也不願意在視頻里看到我的樣子。但我給米嘉洛寫了102封信，我真是太寂寞了。」郗澤朗和我在視頻電話中通報著他們的進展。


  「那她給你回信嗎？」


  「她整理了很多讓我熱愛生活的資料，美食，植物，還有寵物……其實她完全可以只發電子書給我的，但她會耗費自己的時間，整理食譜什麼的，她說，她就是想參與其中。」


  「你自殺過的事，深深震撼了她。」


  「所以，她不是一個自私的人，她富有同情心，還很善良。」


  「我看，你是依賴上她了。而依賴，通常就是愛的鋪墊。」


  「沒有……我怎麼……可能……會愛上她……」郗澤朗的手指撓著自己臉上的毛，語氣里充滿了猶疑和不確定。


  結束了視頻通話，我想起了郗澤朗剛來愛魔社時的想法。


  「不，只要她愛我就行，我只想解除咒語。」


  「那麼，你真的認為，作為一個『獸人』，你不付出真心，對方也會真心實意愛上你？」


  「我付了一大筆錢給你，辦法，當然要你想了。」


  這個驕傲的前偶像明星啊，他比他自己認為地要脆弱，要感性，要善於依賴，要容易感動。我突然覺得，瑟西的詛咒，也是一件好事。


  其實每個人都一樣，即使是閃耀的明星，遇到巨大挫折的時候也想死，也需要被拯救。所以，只要你認真地做著自己的工作，本著對採訪者和讀者負責的態度，你就不必自卑，不安或者焦慮。郗澤朗總是這樣安慰和鼓勵著米嘉洛。


  我們的米嘉洛呢，終於漸漸擺脫了抗焦慮症的藥物，在很多採訪的場合，她也不太會因為要採訪的名人而感到惴惴不安了。她從容地準備採訪主題，但很多要問的問題甚至都是隨性問出來的，即使對方偶爾露出不悅的表情，米嘉洛也不會過分不安，盡量把自己和對方置於平等的狀態來處理。


  米嘉洛肯定想不到，那個只是利用她來擺脫緋聞的郗澤朗，如今竟是殷切地關心著她呢。但是，郗澤朗是不是「目的性地」急切於那句解開咒語的「我愛你」呢？我是有過這樣的懷疑的。但他在兩個月之後的舉動，卻讓我放下了這個懷疑。


  那天，我接到了郗澤朗的視頻聯絡請求，接通之後，發現他搬了新家。


  「我在米嘉洛居住的公寓里也租了一個公寓，我打算在這裡住下來。」郗澤朗顯得有點興奮。


  「啊？你突然從普里坎策島搬回來了？你破壞了我愛情策劃案的場景設置啊！」


  「凌淺草，我本來也沒有什麼信心的，但是，有一件事，改變了我的想法。」郗澤朗試圖說服我。


  原來，改變郗澤朗決定的，是一封讀者的電郵。


  那是一個在車禍事故中被燃燒的車子毀容的男孩小勛寫來的郵件。他一直不肯讓他的女朋友去見他，哪怕他已經完成了幾次植皮手術，哪怕在這個過程中，他痛苦煎熬，思念難忍，但他依然以死相逼，鐵了心地不想讓他的女朋友見到他現在的模樣。但他的女朋友卻表示，會一直等他。他問郗澤朗，該不該再繼續這段愛情，該不該讓女朋友看到他現在的樣子，可那樣就會破壞他在她心中曾經帥氣美好的印記。


  郗澤朗覺得，小勛的處境和自己多少有點像，他們都想永遠藏起自己的臉，他們都不敢面對這種境況之下的愛情。於是，郗澤朗把這個讓他為難的問題寫了郵件向米嘉洛詢問了。


  米嘉洛的回復是：請給真愛一個機會，也許累積的感情，心靈的契合，會讓他們跨越那張被毀掉的臉。畢竟，美女愛上了野獸；凡妮莎接受了死侍；樂梅接受了起軒。


  好吧，就是這麼一個理想主義的答案，我們的郗澤朗給了小勛勇敢去愛的建議，他自己也奮不顧身地搭乘私人飛機來到這個城市，又在米嘉洛的公寓樓里租了一個套房。郗澤朗的舉動，讓我不再懷疑他是有目的性的了，他是真心真意地愛上了米嘉洛。


  但他的真心真意卻在他按響米嘉洛的門鈴並告知她，他會在這個樓里居住這個消息時，被徹底打擊了。


  「可是為什麼呢？啊，我知道，你好起來了！不再害怕以這個樣子融入人群了？」


  「其實，不是那樣的。我還是很害怕，自己的樣子被別人看到，但即使我都這麼害怕了，可我還是沒辦法抑制住我……想每天看到你的決心。我……太思念你了。我不再滿足於只能通過電郵聯絡你，我希望，我們還能像在小島上一樣，吹海風，吃面，喝紅酒，砸東西，聊天……」


  「所以……你從島上搬過來，是為了……」


  「是為了每天看到你，我說過了。因為，我愛上你了……」


  「可是，毛太易先生，我想，你誤會了。在我心裡，你只是一個談得來的，卻很可憐的，曾經自殺過，需要得到關懷的，富翁朋友而已……」


  我們郗澤朗的一腔熱情啊，瞬間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