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真話是一劑毒藥
「你們兩個必須要放下自己的『面具』，哪怕是破口大罵，甚至大打出手，也要勇敢地說點真話。」
「真話？你認為，我們都沒有對彼此說真話嗎？」
「一個人被徹底激怒的時候，往往會破罐子破摔，雖然會歇斯底里，但至少是最暴露真實自己的時刻。」
「好吧，反正，也沒有什麼比我現在這個德性更糟糕的狀態了。」
這是我那天去拜訪郗澤朗時，叮囑他的一番話。不過，真話是一劑毒藥，在撕破臉皮之前，一定要有華麗閃耀的開場。這一點，郗澤朗做到了。
我們繼續關注他在他豪華的別墅里是如何展示他自己的吧。
「帶你去參觀一下。May I ？」郗澤朗展手。
「好。」米嘉洛繼續奉上職業性假笑。
兩個人一前一後，去了客廳的電梯口，米嘉洛始終和郗澤朗保持著「禮貌的距離」。
兩個人去了別墅的第三層，那裡面陳列著各種各樣的服裝、包包、鞋子、配飾和香水。簡直就要一場時裝秀的後台。
「這條裙子……很特別。這種漸變色的處理，很獨特。不過……有點像德國田園派的服裝設計大師傑西的作品。」米嘉洛看到一條陳列在拐角處的長裙，眼神里流露出情不自禁的欣賞。
「如果喜歡，你可以穿上它試一試。」郗澤朗十分大方。
「可以嗎？」
「其實這條裙子，表達的是這座小島的日出。淺黃色、淡藍色、沙灘色……自然過渡，美妙卻質樸。」
「那我真想感受一下這小島的日出。」米嘉洛從衣架上拿下了裙子。
郗澤朗示意了更衣間的位置，米嘉洛雖然有點猶豫，但還是朝著更衣間走去。不多時，她已經穿著長裙走了出來。
她解開了盤好的精緻的髮髻，露出一頭燙好的飛揚的長捲髮，笑意盈盈地走了過來，她看到郗澤朗的手裡已經捏著一頂草帽。
「如果帶上這草帽，再脫掉你華麗的鞋子，這條裙子在你身上，一定能釋放出更大的光彩。」郗澤朗提出了建議。
米嘉洛欣然照做，脫掉了鑲滿了碎鑽花邊的涼鞋，又帶上了草帽，然後她走到落地鏡前，看到了自己的樣子。
「不愧是德國大師的作品，真是能讓人煥發出她內心的光彩。」米嘉洛開心地左看看，又看看，又轉了幾個圈。
「雖然這裙子很美，但它需要一個清晰脫俗的女孩來表現它那種淡泊又真切的美感。可這裙子穿在你身上，卻充滿了違和感。」郗澤朗180度大轉彎的評價讓還沉浸在快樂里的米嘉洛頓時冷冰下來，她站在鏡子前，一動不動了，臉色也有點難堪，只是職業性的休養讓她不能馬上翻臉或者太過肆意地反駁。
「為什麼充滿違和感？」
「因為你世俗，虛榮，喜歡靠近有名利，有地位的人。對他們的動態趨之如騖，再以戲劇性又誇張的方式報道出來。可你總會變相的諂媚，曲折地讚美，讓人感覺不到你那卑微的姿態和討好的意圖。」
「莫非毛太易先生也讀過我的文章？」
「接受你訪問之前，我惡補了一下，讀了一些。」
「好。既然您是做了『功課』才對我的文章做了評價，我也算您是『有據可依』。我是一個要靠著報道時尚圈娛樂圈名人軼事來維持職業生涯的人，我不明白我那樣的文風有什麼問題。難道，我還要大罵或者揶揄我的受訪對象嗎？然後自斷人脈，自掘職業墳墓？」
「那樣的文風當然沒錯，只是它就像一顆榴槤糖，又甜膩，又……噁心。」
「你……」米嘉洛的臉色非常難看。
「我們再去看看其他的服裝。」郗澤朗在米嘉洛就要動怒之前，把注意力引到了另一個方向。
「既然是採訪，我可以拍些照片嗎？」米嘉洛也剋制住了情緒，盡量投入到工作中。
「當然。」
郗澤朗帶著米嘉洛參觀了整個三樓，看完之後，米嘉洛突然轉身，指著身邊的一雙鞋子問到：「這雙帶有黃金條紋的男士休閑鞋應該是來自法國設計大師傑拉爾的作品，全球只出過兩雙，一雙在他自己的鞋店作為永久非賣展示品，一雙就在毛先生這裡。」
「米小姐果然對時尚圈非常了解，甚至熟知每一位設計大師。」郗澤朗拍了拍他毛絨絨的手，那感覺很是詭異極了：一個只穿著短褲的猿和人談倫著時尚的奇怪畫面。
「我現在倒是太好奇了，毛先生的身份究竟是什麼？您這一屋子的時尚珍藏，沒有幾千萬可換不來，甚至有錢也換不來。」
「我是一個擁有很多財富的長毛怪。無聊的時候就打扮自己。誰不愛美呢？」
這句話從長滿了毛的郗澤朗嘴裡說出來，確實讓人感到難以理解。米嘉洛上上下下盯著郗澤朗看了好幾遍，但她立刻掩飾了自己眼中顯露出的鄙夷，堆著笑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那我們，去二樓看看吧。」郗澤朗又伸出了他毛絨絨的手示意電梯的位置。
兩個人到了二樓，電梯門一打開，聆郎滿目的收藏讓米嘉洛大開眼界。
「韓國藝術家朴在寒設計的『憤怒公仔』；英國漫畫大師本傑明設計的『移動甲蟲』；中國水墨大師設計的立體牆繪……」米嘉洛每看到一個「展品」，都能第一時間叫出設計師的名字。
「佩服佩服，不愧是最資深的時尚媒體人。」郗澤朗的啞嗓子發出了恭維的聲音。
「我很勤快的，世界各地的時尚資訊，無論是時裝，繪畫，藝術品，設計品，還是新出現的設計師，都在我的時尚資料庫中。」米嘉洛甚至有點得意了。
「很好。那麼，米小姐知道『憤怒公仔』在表達什麼寓意嗎？」郗澤朗的毛手拿起了一個皺著眉頭，擠著眼睛的小男孩公仔。
「嗯，他是在……」米嘉洛露出了尷尬的笑容。
「他是在大罵那些把自己包裝得無所不能，善於交際，情商很高，又能揣度出別人心理的人。他們好像十分聰明地應和了自己所處的環境，甚至還成為了佼佼者，其實只是接受了規則的懦夫，又或者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看透了而做出了圓滑的應對。」郗澤朗再次含沙射影地罵了米嘉洛。
「是嗎？這麼一個小小的公仔也能憤怒這麼多東西？」米嘉洛的臉色明顯再次變差，但她還是忍住了。
「當然可以。」郗澤朗其實看到了米嘉諾怨怒的表情，但他就像完全不知道她生氣一樣，繼續帶著米嘉諾參觀他的二樓「展品」。米嘉諾雖然因為被諷刺而忍著怨怒，但也總算保持職業精神地拍著照片，做著記錄。
「毛先生能收藏到這麼多設計師的作品，想必也和很多時尚圈的人保持著良好的社交關係。」米嘉諾的訪問又來了。
「我是一個孤獨的長毛怪，實在欠缺『存在感』的時候，就和別人交換禮物。看著這一屋子的禮物，就好像擁有了一屋子的朋友。」郗澤朗一瘸一拐地走向電梯。
米嘉諾翻了一個白眼，
參觀完二樓，兩個人又回到了一樓：那個放置著許多書籍，黑膠產品和少量收藏品的大廳。
「毛先生這裡少說也有兩三千本書吧？」米嘉洛抬頭看了看又高又大的書架。
「3058本，是我從21歲開始以後購買和收藏的書籍。可不知為什麼，好像有了閱讀障礙症，一本書總是看過前言，看過目錄，就放下了。但我還是固執地覺得，我有一天，我一定能把它們讀完。」郗澤朗的毛手從距離他比較近的書架上抽出了一本小說遞給了米嘉洛。
「《蒂凡尼的早餐》？」米嘉洛接過了書。
「你看過這本小說嗎？」郗澤朗問。
「小說沒看過，只是看過小說改編的電影。它太有名了，是奧黛麗?赫本主演的。誰能沒看過呢？」
「那它講了一個什麼樣的故事？」
「一個名叫霍莉的農家少女一心想要過上上流社會的生活，她遇到了一個名叫保羅的作家，兩個人相愛，但霍莉在追求金粉世界的過程中卻變得聲名狼藉，好在最後明白了人生和愛情的意義。」米嘉洛做了簡要的概況。
「呵呵……」郗澤朗發出了嘶啞的笑聲。
「毛先生笑什麼？」
「為什麼，我覺得這個女主角霍莉和你很像呢？活得像個交際花，以為自己融入了嚮往的圈子，就能得到嚮往的生活。但內心裡依然自卑，充滿不安，甚至還會偶爾痛苦。」郗澤朗第三次藉機諷刺米嘉洛。
「和我很像？毛先生難不成以為我又赫本的氣質？您這顯然是在誇我吧？」米嘉諾的嘴唇有一點微微地抖動。
「自從你進來我的別墅，你的腿，你的手臂就一直在微微顫抖，現在就連嘴唇都在微微顫抖了。你度過了恐懼，度過了緊張，卻沒辦法忍住憤怒。你的焦慮，一定讓你痛苦吧？就像霍莉，即使假裝融入了那個圈子，不也惴惴不安，感到壓力？」
「毛先生，我從第一次，第一瞬間，見到你的時候，就想告訴你一件事：你全身上下的黑毛，真令我感到噁心！」米嘉洛忍耐已久的「涵養」終於失去了，她的耐心到了極限，她終於要爆發了！
很好，這就是我期待已久的好戲。對峙吧！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