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活在不如意里的浣熊】

  02【活在不如意里的浣熊】


  第二天，初寧提前了幾分鐘在電車站等車，依舊是熟悉的人群，乘車高峰的擁堵，不過初寧意不在乘車，她東張西望，想在人群中找到昨天艷遇的那個帥小子，可惜，沒有看到。


  101也恢復了正常的行駛時間，從遠處扭著大屁股緩緩開來，初寧有點不甘心，在擁擠的人群中四處尋找那個男生的身影，甚至在打算要不要冒著遲到一下的風險，乘坐下一輛車，可惜，空空如也，只好失望而去，在搖晃的電車上，初寧也變成了一臉生無可戀的憎惡臉，一個陌生人，一張陌生臉，能夠有如此大的威力，可以瞬間改變一個人？


  連續三天，她都是懷著同樣的期待，重複著類似的行動，抱著僥倖的希望，可惜，再也沒見過他。


  這感覺好奇怪，從此初寧開始鬱鬱寡歡，無比失落，雖然陶狸爾每次都耐心地安慰她，可是她還是沒辦法掩飾那種深深的失望。


  失戀就是這種感覺吧？

  失戀，還沒開始戀愛就已經失去了，很是倒霉。


  倪初寧是這樣的一個女生。


  還有三個月她就滿17歲，個子不高，好吧其實很矮，超過了同齡人平均值。樣子很平凡，屬於扔在人海中間就再也找不到的大眾臉，上個月還在鼻翼的位置生出來幾個小雀斑，為此初寧嚇得魂飛魄散，用了很多辦法都沒能讓這幾個斑點消失掉，她甚至想過用火燒……功課一般，可以說是很差，常被老師拎來拎去發出無語無奈無救訊號的對象，她也不怎麼在意。不僅如此，也沒有什麼特殊的才能，唱歌的話五音不全，跳舞？四肢不協調，擺動起來像是殭屍復活……樂器，那需要極高的天賦和技巧的完美搭配，不好意思她一樣都沒有。


  所以呢，對於失戀這件事，倪初寧還沒機會體驗過。


  先要有個人戀愛對不對？


  沒有任何優點的倪初寧，還是一個只敢偷偷暗戀男生的膽小鬼，跟身邊無數的女生一樣，是沒有辦法引起男生注意的。


  初寧經常咬著筆托著腮想：她這樣的存在，可能就是為了襯托別人優秀的。


  比如說陶狸爾。


  陶狸爾是老師心目中的完美學生，老師看她的眼光都充滿著愛意的肯定。


  她成績好，門門功課都優異。口才好，聲音好聽，唱歌跳舞無所不能，演講和辯論也都是手到擒來，沒有什麼是她做不到的。偏偏天賦又極高，小提琴大提琴，笛子，鋼琴，無所不能，話劇中的女主角，美麗善良，最可怕的是話劇的劇本都出自她手。


  每個人身邊都有這樣一個謎一樣的完美朋友出現吧，初寧一點都不覺得嫉妒，只有感慨和羨慕的份，但更羨慕的，這些才能之外，陶狸爾白皮膚大眼睛，簡直像個晶瑩剔透的玻璃娃娃。


  每次跟陶狸爾走在一起，初寧都沮喪極了，簡直是一頭披著灰土外衣的浣熊。


  浣熊和玻璃娃娃到底是怎麼成為朋友的，初寧不太記得了，算是友誼扶貧嗎？不，陶狸爾才是被扶貧對象，像她這樣完美人生，誰願意跟她做朋友呢？簡直是一面鏡子，讓人無法面對自己了。


  不過這也都是內心的鬼怪作祟，作為完美女生的陶狸爾絲毫都沒有發現自己的完美，也不介意別人有多差勁，她永遠面帶微笑，像一個無憂國里的公主，絲毫不知城堡外面的世界有那麼多灰塵和喧囂，她一定是受了神靈保護，為她掃除了灰塵和泥土，她只看得見美。


  陶狸爾的父母都在德國，她跟隨外祖母生活，初寧去過陶狸爾的家，她的家是一棟獨樓，三層，非常華麗，露台很大，有時候陶狸爾會在這裡拉琴，每當太陽西沉的時候，滿天彩霞灑在她的身上，伴著高亢而悠揚的親生，如夢如幻，是初寧無比羨慕的境界。


  她真想變成陶狸爾這樣的人。


  初寧的家，則是在鬧市區的一處偏僻的小單元房中。簡單，簡陋，推開窗戶就可以聞到濃濃的煙火氣息，樓下就是一個熙熙攘攘的市場，不遠處就是火車站，初寧已經習慣了聽著火車轟隆隆的行駛聲入眠，嘈雜和喧囂一直是她生活的熟悉背景，不過，這些來自外界的噪音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爸爸媽媽每天都在吵架。


  爸爸和媽媽相處只有兩個模式，要麼一言不發，視對方為空氣，要麼張嘴就是爭吵，不管什麼事情都是在吵架。


  「我的拖鞋呢？為什麼我回到家裡永遠看不到拖鞋呢？」下班回家的爸爸皺著眉頭，滿地找鞋。


  「喂，你的拖鞋找不到了，這也要怪我嗎？我是你的拖鞋保管員嗎？」滿頭髮卷捧著手機視線一刻都沒離開屏幕的媽媽橫眉冷對。


  終於，在沙發的角落，一隻拖鞋的邊角暴露了行蹤，爸爸俯下身子，努力去夠鞋子，幾乎整個身子都貼在地板上，臉憋得通紅，拖鞋最後是找到了，可是爸爸也因此狼狽不堪，一邊換著鞋子，爸爸一邊露出了抱怨的表情，這表情也是初寧非常熟悉的，關於爸爸的表情。


  垃圾沒有倒，垃圾袋似乎有點破損，裡面的湯汁順著破損的小洞流出來，幾隻蒼蠅不知道從哪裡聞訊飛來，媽媽卻對此無動於衷，她最近似乎迷上了在網上追劇，目不轉睛，忘乎所以，虛構世界里，她無比投入。


  「你就不能稍微勤勞一點？」


  「……」


  「我每天上班很辛苦的，下班回到家裡希望看到一個井井有條的家，而不是像豬窩一樣！」


  媽媽聽到這句話，就像是被刺到了穴位的馬蜂，忽然把手機放下了。


  「我也很辛苦的，我也希望這個家像皇宮一樣金碧輝煌，你也滿足我一下好了！好哇，你想要井井有條的家，買大房子呀，花錢僱人來收拾啊，真是的，自己又沒有能耐，還要怨天怨地？」


  「你……你簡直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我看你才是蠻不講理！」


  「好好好，你覺得我沒有能耐，你去找有能耐的人好了。」


  「你以為我不願意？我早就看夠你這張臉。」


  「彼此彼此！」


  ……


  似乎是前世的冤家，一定要把對方吵個面紅耳赤，無地自容，惱羞成怒。


  從初寧有記憶起，他們就在吵，只要見面就會吵，不見面的話，在電話里也會吵，沒有電話聯繫的時候，就各自找到一切可以傾訴的人數落對方的不是。總之，沒有一件事他們是意見相同的，這也很奇怪，再敵對的人，也沒可能所有的事情都觀點相左，而且，初寧無法理解的是，既然他們如此厭惡對方，當初為什麼會結婚，雖然結婚了，也可以離婚，但是他們就這樣固執地，一面針鋒相對，一面又結婚生子，一面又從來沒有想過分手。


  成年人的世界太複雜，初寧無法了解。


  她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夠逃開這個像豬窩一樣髒亂又喧囂的家，她希望變成陶狸爾，住在像城堡一樣漂亮的房子里，會拉小提琴，成績又好，長的又漂亮，男生喜歡她，女生羨慕她——那將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呀。


  初寧怎麼也沒想到，在未來的某一天，這個夢想竟然變成了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