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殘局
刀疤范回頭,看著王快驚愕的眼神,平靜地說道:「你想知道的,我都會給你一個解釋。」然後他單足一點,飄到王快跟前,將王、朱二人順勢帶起,指著火光間的縫隙,說道:「走,那是唯一出路。」
說完,刀疤范雙臂一揮,伴著空氣懸浮而起,順著縫隙飛出。
王快眼見火勢已大,右手攜著朱老闆,也從漫天火光中飛出。再回頭,只見客棧內濃煙滾滾,李山的屍身瞬間就被淹沒在火海之中。
刀疤范轉瞬間又回到賭坊之內,只見得客棧的煙火已經順著風勢燒了過來,而那少年已經一動不動地盯著棋盤。
刀疤范落座,半柱香已經完全燃盡。
少年抬起頭,說道:「時辰已到。」
刀疤范看著棋盤,眼神之中有些恍惚,他舉起一子,正要落下。
這時少年卻伸手制止,說道:「我知道你適才是去救人了,念在這個份上,給你半刻時間考慮。」
刀疤范卻並不領情,搖頭說道:「多謝。」說完,便直接落下一子。
這時,少年重新將目光回到棋盤之上,刀疤范看著頭等的煙火,說道:「記住落子的位置,因為,今日必定要留殘局了。」
少年抬頭,他好像感受不到即將燒身的大火,而是厲聲道:「今日,不死不休。」
話音未落,只見一陣火光伴著大風直接穿破了賭坊的房頂,房梁橫空而下,直奔二人頭頂而來。
眼見橫樑就要在少年腦袋上砸落,刀疤范右手運力,單手接住了橫樑,說道:「年輕人記性好,應該記得住。」
少年看到房頂煙火漸濃,又看到頭頂即將砸落的橫樑,卻毫無懼色,又說道:「我說過了,今日,不死不休!」
少年一語未絕,又一處斷木從房頂落下,斷木一端直接落在棋盤上,這次刀疤范尚未來得及發力阻止,棋子瞬間被打得七零八落。
刀疤范搖頭,說道:「今日殘局是天意,天意不可違。」
少年的嘴角卻露出輕蔑的微笑,說道:「我記得所有落子的位置。」說完,便在散亂而裂開的棋盤又下一子。哪知,這之子剛落,斷木的火星濺到棋盤上,棋盤瞬間起了煙,慢慢燃燒起來。
刀疤范將橫樑往身後一扔,落下一子,提了少年三子。少年異常驚訝,他本來看到自己攻勢漸成,卻未想到刀疤范前半段的示弱乃是誘敵之計,這一子落下,棋盤上走勢立馬開始反轉。
少年又拿一子,再次入定般看著棋局,眉目緊縮起來,這時,濃煙飄來,煙入口鼻,少年立馬咳嗽不止。
刀疤范突然怒喝一聲:「走!」
說完,刀疤范便抓住少年衣領,提著他向外奔去,隨後火勢從房頂漫下,整個賭坊瞬間化作火海。
刀疤范攜著少年來到賭坊之外,他看著自己經營半生之地就這樣即將化為煙塵,眼神里顯現出無法掩飾的惆悵。而那少年在刀疤范手下奮力掙扎,刀疤范將他放下。
少年心知,如若不是刀疤范出手,自己怕是要化為灰燼了,但他仍舊恨恨地看著刀疤范,說道:「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咱們必須有個了斷。」
刀疤范問道:「你還記得剛才的布局嗎?」
少年:「當然記得,你提了我三子,但是我攻勢已成,由不得你抵賴。」
刀疤范:「你的下一步是要去右上的邊星落子,對嗎?」
少年脫口否認:「我不會像你這般……」說話間,少年仍在心中盤算,下次落子位置竟然真的在刀疤范所指的邊星位置。他滿臉錯愕的看著刀疤范,問道:「你……你怎麼……你胡說什麼!這是你我生死局,我為何要將棋路告訴你。」
刀疤范又悠悠說道:「我的下一步要走小目,你的下一步會是三三。」
少年閉眼沉思,殘局再現腦海,他發現按照自己棋路,接下來的走法,正是刀疤范所說的路數。少年的信心從眼神里逐漸消散,說道:「你怎麼會懂我的棋路?」
刀疤范走到少年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父親因敗給我而死,這是我的罪過,但他命中福薄,你不該再走他的路。」
少年聽到父親從刀疤范口中說出,心中仇恨之氣再次點燃,喊道:「不許提我父親。我會報仇,今天我就可以報仇!」
刀疤范搖頭說道:「你可知道,當時我和你父親的那局,尚未了結,至今仍是殘局。」
少年瞪大眼睛:「什麼?我父親沒輸?」
刀疤范:「他並非絕頂棋手,但輸棋是免不了的。當時我們留下的殘局,與現在你我的殘局,完全一樣。」
少年完全呆住:「不可能!」
刀疤范:「你自幼學的是應該你父親的棋譜,只可惜,你們父子路數如出一轍。但你小小年紀就達到你父親盛年水準,不可多得。」
少年的情緒有些崩潰,他退後一步,指著刀疤范怒吼:「你騙人!如果是殘局,我父親為何會認輸!又為何會死!」
刀疤范:「你可知道,你父親為何會來三百兩?」
聽到這句話,少年的眼睛里又是一片茫然。錢?難道父親真是為了銀子?
這時,刀疤范掏出一錠銀子,扔給少年,少年發現銀子上的印花與自己幼時家中意外得到的銀子一致。
刀疤范又說:「十一年前,你母親肺上染了惡疾。你父親沉迷圍棋,卻不能靠下棋維持生計,更別說拿出銀子為你母親治病。後來,他就來到三百兩,要試試手氣。我的賭坊歷來只賭篩子,但我看他這人有些路數,便破例和他在別處賭上一局,只不過,規矩還是一樣,只要他贏了,便拿走三百兩。輸了就要付出代價……」
少年突然咬牙喊道:「然後你就砍掉他的雙手!」
刀疤范搖頭:「是他自斷雙手。」
少年的雙目逐漸濕潤:「你胡說,你胡說。」
刀疤范:「那一天,我跟他的棋局也是走到此處,不過你父親比你高明,他看出翻盤無望,便主動停手。然後問我,能不能看在家中妻兒需要銀兩的份上,度他一關。」
少年的眼淚翻湧而下。
刀疤范:「賭坊有規矩,我沒有答應。於是他便自斷了雙手,可我從沒想到他會死……當年治好你母親的神醫崔大夫也是我找去的,你家在十年前收到那包銀兩,也是我派人送去的,算是我對你的一點補償。」
少年的腦袋中一片混沌,在過去的十年中,他唯一的目標就是學棋報仇,卻不知道仇家也是恩人。
刀疤范走過去:「你父親這一生最值得稱道的地方,可能就是用自己的命換回了你母親的健康,儘管過程說不上光彩。」
刀疤范回頭看著賭坊燒起的熊熊大火,說道:「今日的殘局就留著吧,如果你將來想到破局之法,可以再來找我報仇,今日你我勝負未分,這也是我老范這輩子唯一一次平局,你不算丟人。」
少年仍舊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開始語無倫次起來,大喊:「老頭,你休要編瞎話騙我。」
這時,後面卻傳來一個聲音:「他沒有騙你,圍棋之約,我也在場,你父親溺水的案子,也是我手下捕快去辦的。」
少年回過頭,發現說話不是別人,正是王快。少年雖然對刀疤范心懷怨恨,但是對這快刀老王卻一直頗有敬意。當這句話從王快口中說出之時,少年心中疑慮已經基本消除,他今日雖然報仇未果,但卻明白了事件真相,況且母親也是刀疤范派人救活的,如果再糾纏下去,就沒有道理了。少年回頭看了刀疤范一眼,說道:「待我想到破解之法,等會擇日再戰。」
說完,便轉身離去。
這時,只留下刀疤范和王快二人。王快心中有太多疑問:刀疤范為什麼一直在暗地裡庇佑自己?他到底是不是「青龍左手」?他才是真的刺客嗎?
而刀疤范對王快的疑問也是心知肚明,他沒有的等王快回答,直接給出了一半的答案:「我是那個灰衣人。」
王快沒有接茬,而是沉吟一下,說道:「真不敢相信,三百兩的老闆竟然是當年名震天下的青龍左手!」
刀疤范冷笑道:「青龍左手……他早已經死了。」
王快上前一步,以一種近乎指責的語氣問道:「除了你,誰還有這樣的左手劍法!范老闆,你瞞得我好苦啊。」
刀疤范:「步佐劍法不錯,但並非不可複製。我看王捕頭的刀法速度也不比他的劍法慢……一個死人的帽子,就不要扣在我頭上了。」
王快有些狐疑地笑了:「這麼說,你見過他的劍法?」
刀疤范一臉漠然:「一面之緣。」
王快追問:「交過手?」
刀疤范還是雲淡風輕的樣子:「點到為止。」
王快突然舉起刀,對著刀疤范,喝到:「步大俠,您真的不太會撒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