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復仇者(上)
拿到請柬后,王快換了幾年沒穿的體面裝束,順手拿起刀,準備出門。
這個不假思索的動作直接將王夫人逗笑了,王大捕頭,給人賀喜還得帶著刀去!
王快這才想起今日已無抓捕任務,他還刀入鞘,將刀掛在牆邊,走出門外。
手中無刀讓王快有些無所適從,他手中不斷擺動著請柬,用握刀的手勢將請柬對摺,像是拿著一把血紅的匕首。
兩炷香的功夫,王快便來到朱老闆的福運客棧外,可奇怪的是,這個新客棧的外觀布局和雲來客棧十分相似,雖然有新店開張,但這條街卻失去往日的熙攘熱鬧,街上的攤販好像都被趕走了一樣,即便掛滿紅燈籠的福運客棧也擋不住街上的冷清氣息。唯一的喧鬧聲,來自福運客棧對過的賭坊——三百兩。
刀疤范最近生意紅火,每日一賭,但從無敗績。王快既然已經到了老友門口,就沒有不去拜訪的道理。他將請柬塞入懷裡,走進了三百兩。而此時,福運客棧的樓頂,一雙眼睛正在盯著王快的一舉一動。此人看到王快進入三百兩之後,把回聲彙報:「那姓王的進了賭坊。」
「放心,他會出來的。」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昨日和柴大人一起光臨王家的黑臉漢。
黑臉漢在監獄里呆了三十年,近日通過柴大人運作才出獄,此人姓李名山,外號「鬼頭龍」,正是王快當年在雲來客棧抓下的第一個悍匪。
王快與李山已三十年未曾相見,這李山在監獄中受盡人間苦難,面容氣質完全改變,所以,那日在王家,王快也並未認出。可李山對王快的仇恨日月累計已達三十載,縱使王快青春不再,他也能認出對方的模樣。
王快循著賭坊內的呼喝之聲,走了進去。今日賭坊內看客與平日不同,平日里,看客大多面露貪婪之色,都指望著挑戰者可以戰勝刀疤范,自己撿點起鬨的賞銀;而今日圍觀的眾人確實帶著滿眼熱血,像是在觀看一場生死搏鬥。坐在莊家位置的刀疤范似乎也失去了往日自由揮灑的飄逸氣度,像是已經經歷了幾番生死的考驗。
王快走到賭桌旁,才發現今日的挑戰者並非尋常賭客,而是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俊秀少年,只不過,少年的眼睛里全無稚嫩之氣,棕色的眼眸里閃爍著復仇的火焰。
刀疤范看到王快走來,對他點頭致意,王快走到賭桌旁,發現桌上並非骰子,而是一盤圍棋。刀疤范賭術冠絕天下,靠的是手指尖的巧勁和對賭桌細節的控制。而今日賭的不是骰子,棋盤之上,全靠智慧謀略。王快看了一眼少年食指,發現上面是一層經年累月練習留下的老繭。刀疤范的棋術本不差,但是遇到這種自幼研習的少年天才,竟一時占不了上風。
王快輕聲問一個看客:「今日的賭注是什麼?」
看客對他做出一個噓的手勢。
三百兩的規矩世人皆知,輸得留下吃飯傢伙,贏得帶走三百兩。今日少年以下棋為生,難道賭注書少年的雙手?
另一個看客湊過來,在老王耳邊耳語:「老王,這孩子是來複仇的,今天賭命。」
此言一出,王快立馬雙眉緊縮。原來這少年的父親在十年前曾經與刀疤范賭過一場,二人苦戰一天,刀疤范艱難取勝,並斬下了對方的雙手。那人以雙手為生,吃飯傢伙被砍,第二天便投河自盡,留下了少年和母親。所以,對少年來說,刀疤范乃是他殺父仇人。這孩子苦練十年,茶飯不思,便是受母親之命,來給父親復仇。今日少年與刀疤范約定規矩,不賭骰子,只賭父親生前唯一鍾愛之物——圍棋。如果自己輸了,可以獻上項上人頭;如果贏了,不要三百兩,只要刀疤范自斷雙手,關閉賭坊,去父親墳前,磕頭認罪。
這孩子是王快之後第二個壞規矩的人,刀疤范雖知對方是有備而來,但他在孩子身上的倔強執拗反倒讓刀疤范非常喜歡。於是,刀疤范便又破了規矩,給了少年挑戰的機會。
現在桌上二人已經各下六十餘子,少年執黑,刀疤范執白,黑子攻勢漸成,白子展開防守。少年落下一子,拿掉三顆白棋。
刀疤范又提一子,展開反擊,少年嘴角露出笑意。
刀疤范抬起頭,對少年說道:「一著不慎,滿盤皆輸。佔了上風,不能得意,才是高手心境,你還需要修鍊。」
少年沒有理會,雙眼凝視著棋盤,千萬種演算法在腦海中閃過,他的眼神裡帶著一種大仇即將得報的快感。
這時,一個衣著喜慶的漢子走進來,拍了拍老王的肩膀,輕聲說道:「王捕頭,您可讓我好找啊。朱老闆正在客棧里候著您呢。您過去給他道個喜,再來也不遲啊。」王快適才陷入少年和刀疤范的棋盤搏殺中,這才回過神來,便跟著喜慶漢子走出門外。
王快跟著漢子到了門口,卻從對方袖口中瞥見了文身的一角。這個文身讓王快有些警覺,他知道朱老闆是地道商人,平日里與江湖中人並無來往,今日怎麼找了個文身漢子做家丁。王快站在門口,向客棧內掃視,卻發現客棧內夥計雖然都身著粗布,但個個步履矯健,均非尋常打砸跑腿之人。而今日的客棧也是古怪至極,開業大喜之日,街上卻冷冷清清,並無客人。
王快滿心疑慮之際,朱老闆從客棧內走出,他滿臉堆笑,對著王快抱拳道:「老王,大駕光臨,裡面請。」王快與朱老闆雖無深交,但他可以確信朱老闆並非歹人。朱老闆招呼著王快進門,王快左右顧盼一眼,走進門去,卻沒想到,自己前腳剛進大門,整個客棧瞬間封閉起來。
王快警覺地後退一步,而客棧內眾人卻無異狀,好像對這突如其來的閉門有所準備。王快走到朱老闆面前,問道:「開業之日關門,這是何道理?」朱老闆開始結巴起來:「王……王捕頭,今日街上人少,主要宴請親朋……」王快走到近旁才發現,朱老闆的手一直在發抖。
王快上前一步,問道:「老朱,這是怎麼了?」朱老闆突然情緒崩潰,顫聲道:「王捕頭,這怪不得我,是一個黑臉讓我把你叫來的。他說,你行走江湖這麼多年,只欠過我的恩情,我請你,你才不會懷疑……王捕頭,我兒子在他手裡,我是不得已啊。你小心啊,他們今天想害你……」
這一語未絕,一把飛刀從朱老闆背後飛來,王快下意識從懷裡掏刀,掏出在意識到自己帶的不是刀,而是一個被對摺的請柬。
王快手腕上翻,運足內力,將請柬側面一轉,一道勁風從袖口飛出,請柬好像瞬間變成了一根短棒,結結實實擋住了飛刀。
那飛刀應聲落地,在地面發出清脆的響聲。
這一聲兵器落地的聲響本無異常,可卻聲音卻偏偏傳到隔壁刀疤范的耳朵里。
此時的刀疤范已經與少年斗到酣處,賭坊眾人屏氣凝神,沒有發出半點聲響;而隔壁的兵器聲起,尋常人根本體察不到,可這刀疤范內力深厚,視聽之力也遠勝旁人,像是刁老頭那般聽音辯招的本領,在刀疤范眼裡幾乎等同於小孩子過家家一般。
刀疤范落下一子,心中一邊盤算棋子落點,一邊側耳傾聽隔壁動靜。那少年雖聽不出隔壁聲響,但刀疤范心境異常卻難逃他的法眼。
少年抬起頭,看到刀疤范頭上的汗珠,以頗為老誠的語氣說道:「心不靜,你就必敗無疑。我勸你不要自尋死路。」
刀疤范閉上眼睛,劍法棋術在心裡交織,正要再落一子,卻聽到隔壁傳來兵器交接之聲。
刀疤范落下白子,眾人一片哀嘆,此時少年的黑子已經黑雲壓城,這刀疤范竟然放棄防守,在邊角處展開反擊。
刀疤范完全不顧旁人哀嘆,而是側起耳朵,繼續傾聽隔壁的動靜。
此時,兵器交接之聲減弱,但他憑藉聲音速度便可判斷王快已經捲入戰局。只不過現在的打鬥極具章法,這意味著王快暫時還能應對自如。
不出刀疤范所料,王快已經與客棧內的嘍啰殺成一團。
適才,王快通過請柬接住飛刀,讓客棧內埋伏的殺手看得目瞪口呆。這時,黑臉漢悠悠從後面出來,問道:「王捕快,還記得我嗎?」
王快只道對方是柴大人手下的隨從鷹犬,所以對他的話並不理會。
黑臉漢從樓上走下,恨恨地說道:「三十年了,終於又見面了。」
王快看著黑臉漢,極力在腦海中搜尋三十年的恩怨往事。
雲來客棧!
王快想起三十年前捉拿李山的情形,他又看了眼前這個年邁的黑臉漢——李山的容顏已經改變,但是眼神里的戾氣和囂張卻和三十年前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