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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賭約

  夜間,他又問了夫人一個問題:「方略算是咱們孩子嗎?咱們待他有沒有親生父母那樣好?」可是,王夫人已經完全睡熟,並沒有回應。


  天亮了。


  王快起得很晚,也並未吃飯,起床之後,他與夫人交代幾句便出門了。


  他要去找那個盜走左手的黑衣人!

  剛到門口,一個不速之客又來了:那個叫彬彬的七歲的孩子正在門口等著他,但是,孩子今天不是來搗亂,而是替「三百兩」的老范傳一句話:你失約了。


  是的,王快失約了,他忘了與老范的那個賭局。其實,不僅刁老頭與人設下賭局,王快也與老范設下了一個同樣的賭局。


  「三百兩」是一個賭坊的名字,老闆姓范,年近七旬,與王快私交甚好。老范年輕之時,面目俊秀,風流瀟洒,但是後來額頭上多了道刀疤,所以老了之後,又獲得一個「俏刀疤」的稱號。


  現在,「俏刀疤」老了,沒有了「俏」,僅僅剩下一塊刀疤了。


  刀疤范的賭坊名字之所以叫做「三百兩」,是因為賭坊有個奇怪的規矩:凡是來到賭坊的賭徒,不用帶一兩銀子作本錢,他們來到賭坊也不與別人賭,只能和老闆刀疤范賭。如果他們贏了,刀疤范將三百兩銀子雙手奉上;但是如果他們輸了,就要留下吃飯的傢伙。跑堂的輸了,留下一條腿;打鐵的輸了,留下一隻手;說書的輸了,留下舌頭。


  對於尋常賭徒來說,三百兩足夠花大半輩子的。所以,三百兩的規矩就是:要麼拿走三百兩,吃喝不愁;要麼留下吃飯的傢伙,生死由命。


  並且,所有在三百兩賭過的人沒有人敢第二次走上賭桌,因為,從來沒有人能在三百兩連贏刀疤范兩次。


  這些都是三百兩的明暗規矩,上了賭桌就得守規矩,願賭就得服輸。但是,有一個人卻沒有按照規矩來,這個人就是王快。


  十年前,一個約莫十一二歲的孩子在三百兩與刀疤范賭了一局,輸了。


  刀疤范問孩子:「你身上什麼東西最值錢。」


  孩子小臉高揚,說:「小爺我的命最值錢,你敢要我的命嗎?」圍觀的賭客看這孩子乳臭未乾、衣著破爛,但是口氣卻頗為狂妄,好像絲毫不知道即將到來的懲罰,不禁為他暗暗擔心。


  刀疤范見狀呵呵笑了起來。說道:「老范我不敢殺人,小爺你的命當然不敢要。我問你,你小小年紀,一人在外,靠什麼填飽肚子。」孩子聽后,也是呵呵大笑說道:「老頭糊塗了,我當然靠嘴吃飯填飽肚子,難道你吃飯不用嘴嗎?你想要我吃飯的東西是吧,來來,拿刀把我的嘴割掉吧,但是得給我留住舌頭,別讓小爺我將來說不出話。」


  話音未落,賭客們便鬨笑起來,又聽見一個捕快模樣的人說道:「小孩子不知好歹,范老闆要是割了你的嘴,就算留著舌頭也說不出話,討不到媳婦了。你快給給范老闆磕個響頭,掀起屁股給范老闆打幾下,范老闆寬宏大量,定會饒了你。」眾賭客知道這人是為孩子求情,不禁附和道:「快給范老闆磕頭,回家找娘去,等長大了,再來贏上老范一局,把今天的賬抹了。」三百兩規矩雖然殘忍,眾賭客長年混跡賭場,本對賭局失利之事見怪不怪,但是今天來賭的是個十歲小孩,不由得心生憐憫,一同為孩子求起情來。


  哪知這孩子年歲尚小,並不領情,虎起了臉,罵道:「大丈夫願賭服輸,誰要給他磕頭、打屁股,但是……割了嘴,將來討不到媳婦那可不行,這樣吧,挑一個割了但是還能找到媳婦的地方,小爺我不怕疼,來吧。」刀疤范見這孩子這般頑皮,心中倒也頗為不忍,但是也不想因為一個娃娃壞了規矩,於是說道:「小爺,要不咱們再來一局,只要你這局贏了我,我就饒了你。」眾賭客聽后登時明白,刀疤范這樣說,接下來這局肯定會故意讓那孩子,這樣每人贏下一局,一一平局,也不算壞了規矩。


  那孩子聽后卻害怕起來,眼球一翻,說道:「老頭兒,你想變著法害我,接下開這局,小爺要是再輸了,你豈不是又要從我身上割掉一件東西。別廢話,快割吧。」說完之後,臉上擺出一副臨危不懼,大義凜然的模樣。


  刀疤范聽了這句話,老臉上露出一臉無奈,好心當了驢肝肺,沒轍了。這時候又聽見那那捕快喊道:「臭小子,還敢自稱小爺,連第二局都不敢賭,還是晚上回家尿褲襠、吃奶、當孫子吧。」


  那小爺聽到有人罵自己是孫子,立即火冒三丈,喊道:「你才是孫子,賭就賭。」刀疤范見這孩子中了激將法,心中暗笑,正要再下一局,卻聽那孩子又叫道:「對了,不行,第二局,如果我贏了,你該割我哪裡,就割哪裡。但是,我也得從你身上割掉一件東西,要不然,今天就白來了。」


  刀疤范見這孩子不識好歹,臉色一沉,問道:「你除了命值錢之外,身上還有什麼值錢的地方,你要是說不出,等我贏了第二局,就摘了你褲襠里的傢伙。」那孩子聽后,面露得意之色,說道:「老頭真奇怪,尿尿的東西有什麼稀奇,小爺我的腿才值錢呢,小馬駒也沒有我跑得快。」說完之後,腳下生風,行走如飛,轉瞬之間便在賭坊里轉了一圈。眾賭客見了不由得目瞪口呆,眼見這孩子不過十歲出頭,但是速度之快卻讓眾人自愧不如。


  刀疤范見了,也是心中暗嘆,但是這孩子執意要從自己身上割下點東西,第二局絕對不能讓他,這孩子越賭越輸,不如不賭,於是說道:「好,老頭兒我怕疼,不跟你賭了,但是第一局你輸了,理應砍掉雙腿,小爺你腿快,全砍了有些可惜,這樣,一隻腳要你一根腳趾頭,你看如何?」那孩子聽了竟然面不改色,說道:「砍就砍吧。」心中卻想:等晚上我再把你的砍掉,看你再騙人。


  眾賭客見刀疤范面色凝重,不是玩笑,皆是搖頭無奈,這時,剛才喊話的捕快見那孩子年紀尚小,不知道是心中不忍還是一時技癢,便強行當了一回英雄。


  捕快對刀疤范說:「范老闆,我替這個孩子開第二局,如果你贏了,任憑處置;如果我僥倖獲勝,我不要三百兩,只要你給個孩子刀下留情便可,如果范老闆怕壞了規矩,就算我贏了,我都願意把手臂留下。」


  這個逞英雄的不是別人,正是王快;而那個孩子也不是別人,就是那個「一條腿跑死千里馬」的方略。


  因為王快這一句話,規矩破了。


  自從三百兩開張,有不少妄圖潑皮耍賴的,也有出頭逞英雄的。願賭不服輸的多不勝數,但是說自己贏了卻願意服輸的只有王快。


  刀疤范沒有和王快賭,他說王快是他在三百兩見到的第一個不要錢也不要命的人,稀罕!

  他還說,如果是在賭桌上,王快再賭一百年也贏不了自己一局。


  王快與刀疤范不賭不相識。一句話,壞了規矩,卻有了交情。從那以後,刀疤范經常約王快到三百兩,贏了不拿錢,輸了不斷手,賭注就是一頓酒錢,輸了請酒,談天說地,邊喝邊罵,不醉不歸。


  王快與刀疤范賭的不是骰子,也是王快的刀,賭他的刀到底有多快。這一次,王快去雲來客棧抓刺客之前,刀疤范把王快請到了三百兩。至於賭局,和刁老頭的第二個局一樣,三百招為界。


  刀疤范說,三百招以內。


  王快說,三百招以外,至少三百招。


  刀疤范贏了!


  今天,王快進了三百兩之後,只見到賭坊內所有的賭桌全部撤走,只留下一個大桌在中間,雞、魚、羊、牛肉擺的滿滿一桌,一桌子葷腥,沒有一個素菜。


  桌上還有兩個大酒碗,但是沒有一瓶酒。


  刀疤范坐在桌子旁,手中把玩這酒杯,能否共飲一杯?

  當然能。可是請酒的人卻擺了一桌子下酒菜,唯獨沒有酒,這意思太明顯不過了:王快輸了,要出酒錢。


  「我沒有帶酒,我忘了。」王快的確忘了,他也沒有心情記得。


  不等刀疤范回應,王快又說了一句:「我輸了,但是不服。」


  刀疤范放下酒杯,問道:「你用了多少招?」


  「五十招左右。」王快說道。


  其實,王快用了連四十招都不到。


  聽到這句話,刀疤范的臉色大變,眼睛里閃現出從未有過的驚奇和恐懼。這種眼神在他的眼神之中一閃而過,沒有經過任何停留。緊接著,他又用左手撓了撓頭,像是這五十招全部砍在了自己身上一樣。


  王快沒有看到他的眼睛,但是王快的眼睛卻一直盯著他那個撓頭的左手。刀疤范輕輕舒了一口氣說道:「五十招,厲害。佩服!」他本想問王快用了什麼致命的招數,但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他壓根不可能想到王快所說的五十招之中竟包括二十招重複的招數。


  王快似乎看破了他的心思,問道:「你知道最後拿下他的是什麼嗎?」刀疤范卻搖搖頭,說道:「殺人的招數又什麼好好奇的,我現在只想知道你要不要喝酒,大捕頭,願賭服輸,你不是心疼酒錢了吧?」


  若是在從前,王快一定會哈哈大笑,然後罵幾句:「別扯沒用的,孫子才疼錢呢。」其實刀疤范所擺的一桌佳肴比酒錢不知貴了多少倍,所謂輸了請酒其實就是兩個老頭設計的一句玩笑。但是他二人脾氣執拗,定要分出個高下輸贏來:誰要是出了酒錢,那便是認輸了。王快與賊鬥了一輩子,自認沒輸過;刀疤范在三百兩,除非他故意求輸,平時也是極少失手。所以,兩個老頭就為了一瓶酒較上了勁。


  但是今天王快確實沒有玩笑的心情,他一臉凝重地望著刀疤范,說道:「昨天晚上出事了。」


  「什麼事?」


  「那個劍客的左手被偷走了。」


  「誰幹的?」


  「不知道。」


  「你在騙我,」刀疤范一針見血,「老王,你不會撒謊,到底是誰?」


  捕快每天面對的是各種各樣的謊言,但是他確實也是最不會撒謊的人。王快沒有說話。


  刀疤范微笑著:「你是不想告訴我,還是不敢告訴我?」


  王快也笑了:「那你敢告訴我三百兩的錢都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嗎?」


  王快問了這個藏在他心底多年的問題,不僅是王快,所有來過三百兩的人都知道。刀疤范經營了三百兩幾十年,從第一天起,三百兩的規矩就從來沒變過:贏了拿起三百兩,輸了留下吃飯的傢伙。但是無論刀疤范贏多少次,他贏的只是輸家留下的「吃飯的傢伙」,而不是銀子。所以三百兩是天下最賠錢的賭坊,但是刀疤范身上的銀子卻源源不斷,好像是在家裡種了搖錢樹一樣。


  刀疤范收起笑容,望著王快說道:「我不偷不搶,也不開錢莊,一輩子就攢了點養老錢。如果你什麼時候查出我的錢不幹凈,絕對不用老王你動手,我自己便把自己綁了。」


  刀疤范語氣誠懇,不卑不亢,王快聽了點了點頭說道:「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也要親手宰了你,那樣才解恨啊!」王快話音一落,兩人哈哈大笑。


  「拿酒來!」刀疤范歲年齡老邁,但是聲若洪鐘,一聲令下,極具威嚴,話音未落,兩大壇酒,便擺上了桌。


  這一次,又是因為王快,規矩又破了:刀疤范贏了,但是酒錢自己掏。


  這二人賭局以三百招為界,儘管王快所用的五十招在三百招以內,但是五十招確實在刀疤范意料之外。他自認賭術高明,但沒想到這一次贏得如此離譜。賭桌上講究願賭服輸,可這一次,他贏了也服輸,只是嘴上不認輸。


  酒逢知己飲。刀疤范與王快端起酒碗,互相之間,沒有寒暄,張口便喝。刀疤范一口喝掉大半碗,半碗酒下肚,瞬間只覺口腹之間翻江倒海,火辣爽快。酒入愁腸,話匣子還沒打開,但見王快將整碗一飲而盡,接著又自己斟滿一碗,

  「不就是一個盜走左手的賊嘛,還能成了心病了?」


  王快只當沒有聽見,又一碗倒進嘴裡,酒水下的太猛,溢出的酒水從嘴唇兩側流下,沿著鬍子,順到胸口,好像把心肺全部燒掉一樣。第二碗,就這樣又幹了。


  「老王,藍家人下了懸賞令,三千兩買刺客的左手,你不會不知道吧,那小賊定是為了那三千兩銀子。刺客都抓到了,你還管那個左手幹什麼?」刀疤范安慰道,說完,他才把剩下的半碗飲下,又辣,又爽快,一臉的滿足安逸。


  但是,王快又說了一句話之後,他的滿足安逸瞬間化為烏有,取而代之的是又一陣的詫異,甚至恐懼。


  王快說:「那個刺客是假的,一定是假的。」這句話在心裡憋了一整天,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因為只要他宣布刺客是假的,之前的追捕就前功盡棄了,但是通過昨天晚上的交手,他確認:對方只是一個左手快劍手,但是絕不是一個高手。


  那個人只是個替死鬼,並且是一個心甘情願的替死鬼!

  說完之後,他沒有觀察刀疤范的反應,他也沒有見到刀疤范那個一閃而過的奇怪的眼神。


  這麼多年來,王快始終沒有摸透刀疤范,他也知道,刀疤范一定有自己的秘密,他也不會相信刀疤范所有的話。但是他知道一點:能把自己灌醉的人不一定是朋友,但是能和自己一起喝醉的人絕不會害自己。


  刀疤范就是那個願意和他一起喝醉的人。


  事實就是如此,刀疤范騙過他,但是從未害過他。


  但是,王快也許不會想到,刀疤范的左手,那個今天撓了一次頭的左手,曾經是天下最快的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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