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擔擔兒麵
水聲淅淅瀝瀝地止了,倪芝舉著花灑試圖掛到牆上去,發現牆上原本掛花灑的地方已經斷了半邊。
隻能繼續塞回紅色塑料桶裏。
掛著的浴巾其實因為她之前用了,還有些濕漉漉的。
倪芝洗完澡身上清爽了,不願意再用,想到陳煙橋的,隻有這一條浴巾,猶豫了一下還是拿了下來。
衛生間的門被叩了兩聲。
倪芝正要把浴巾擋在身前,就聽見一個清亮的女聲,“妹子,洗完了嗎?”
倪芝放鬆下來,“洗完了。”
“我給你拿了幹淨毛巾,新的,還有衣服。你看你是在裏麵穿好,還是裹著毛巾出來,我帶你去房間換?”
倪芝看了看狹窄的衛生間,因為她剛洗完澡,牆壁上都淌著水。
“姐,給我毛巾吧,我出來換。謝謝了。”
一隻帶著玉鐲子的手伸進來,遞了條毛巾。
“你放心,橋哥被我趕出去了,在門外呆著,你弄好出來,我帶你進房間。”
倪芝再次道謝,一邊用毛巾當抹胸裹著,勉強過了臀。
都是女人她也不在意,澡堂子裏大家都赤\裸相見。
倪芝沒想到,居然是熟悉的麵孔,那她看見的,跟陳煙橋表白的女人。
趙紅爽利地笑了笑,“叫我紅姐就行,衝暖和沒有?”
“紅姐,”倪芝點頭,“暖了。”
趙紅摸了摸她露在外麵的胳膊,確實熱乎乎的,就放心了。
“橋哥碰見你倒黴催的被潑了水,你咋上他們家去了,那個何旭來,就是個混蛋玩意兒,倆老人也是有點老糊塗了。”
趙紅語氣不忿,一邊兒把衛生間右邊的門推開,是間臥室模樣。
臥室不大,就是一張床,一個衣櫃和一個桌子,上麵擺了台式電腦。
藍白格紋的床單,上麵鋪了好幾件衣服。
趙紅:“你瞅瞅能穿哪個,橋哥你比我瘦點兒,我就拿了我以前的衣服,你挑能穿的穿。都是幹淨的。”
倪芝隨便拿了麵兒上的兩件,“紅姐,謝謝了,回頭我洗幹淨給你送回來。”
趙紅把剩下的撿了撿堆一邊兒,“跟我客氣啥,要是喜歡就拿去穿,不過我這穿過的不好,我就住樓上,有空可以過來玩兒。”
完她就準備出門,“姐那個水果攤兒,請別人幫忙看著呢,我就先回去了。一定要穿暖和了,等會兒再喝點兒薑湯驅驅寒,有什麽事兒跟橋哥,他人好著呢。”
回頭時候,倪芝已經把圍著蔽體的浴巾解了,彎著腰拿衣服。
趙紅看見了,又笑話一句,“你這身材老好了。”
倪芝換完衣服出去時候,被腳邊兒的黑影嚇了一跳。
原來是隻伸長脖子看她的烏龜,殼子足有她巴掌大。
她饒有興致地看著烏龜嗖地一下縮進去,一會兒又慢慢探出來,從她開了的門縫裏爬出去。
看不出來,陳煙橋這樣的獨居中年老男人,還會養隻烏龜。
廚房裏傳來嗡嗡的聲音,半掩著門。
倪芝想問他風筒在哪兒,看見陳煙橋正在砧板前切什麽,等他往旁邊的沸水裏扔的時候,才看出來是薑片兒。
他放完薑片兒拍了拍手,似乎正準備轉身拿東西。
倪芝就站在門邊兒,陳煙橋愣了愣。
“風筒在哪兒?”
她換了身衣服,黑色的蝙蝠袖針織衫鬆鬆垮垮,是早幾年的舊款式,露出她脖子下一片瓷白的肌膚,鎖骨清晰可見。
兩人對視了一眼。
倪芝這會兒想起來,自己被洗碗水澆透了的模樣,都被他瞧見了,多少有些尷尬。
而且趙紅給她的衣服裏,沒有內衣和內褲,她裏麵全是真空,雖然針織衫還算厚未必看得見什麽,她還是抬了胳膊假裝自然地擋了擋。
陳煙橋就看了她一眼,馬上收回了目光。
倪芝這副雨打芭蕉的模樣,著實比平常蔫兒一點兒。
“我給你找,把頭發吹幹。”他經過她身邊走出去,在茶幾下麵拿了風筒出來,給她插上電源。
倪芝胡亂吹了一會兒,趁著他還沒出來,趕緊把內褲衝洗了一下,把風筒拿進房間吹幹,內衣是濕透了一時半會兒也吹不幹。
最後還是真空著出去了。
陳煙橋已經端了一鍋薑湯,放在茶幾上等她。
她這才發現,他家裏居然沒有餐桌,隻能坐在硬邦邦的沙發上,彎著腰喝。
茶幾下麵不知道堆了一坨什麽亂糟糟的,旁邊勉強算是陽台的地方,也是幾個紙皮箱,雜物都放得冒尖兒了。
還有個盆子放在中間,大概是接水用的,然而上麵掛著的恤早幹了。
倪芝多少還有些鼻塞氣堵,喝完薑湯出了一身汗,稍微好些了。
陳煙橋指了指茶幾上丟的一盒感冒藥,“吃點藥,趙紅給你拿的。”
她剛要用指甲蓋兒摳開鋁膜,陳煙橋就製止了她,“算了,吃點東西再吃藥吧。”
倪芝整個人有點反應遲鈍,“吃什麽?”
陳煙橋已經在往廚房走了,“隨便給你下口麵吧。”
原來他這話,是在他家裏吃。
很快,廚房就傳來嗶了吧啦的鍋裏油熱了往外崩的聲音,他才按開了抽油煙機,還是擋不住他不知道下了一把什麽,在熱熱的油鍋裏爆炒的聲音。
半掩的廚房門飄來又嗆又迷人的油辣香味兒,隻聽見鐵鏟子在鍋裏咣唧響,他跟著咳嗽了好幾聲。
咳完又是鏟子刮鍋的響動。
不多時,桌上多了一碗麵,紅湯粼粼,上麵還鋪著一層辣椒肉末,飄著幾顆蔥。果然開火鍋店的手藝,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陳煙橋又端了一碗出來,這碗要大上許多,他解釋了一下,“快到飯點兒了,幹脆一起下了。”
倪芝問他:“這是擔擔麵?”
“對。”
他一筷頭下去,把麵都挑起來拌勻。
已經埋頭吃得吸溜吸溜的了。
或許是在廚房做飯本來就熱,而且他這麽高個子,坐在低矮的板凳上吃,沒吃兩口就額頭冒汗,從紙巾桶裏抽了紙隨便往額上一抹。
倪芝看見紙巾桶旁邊放著的遙控器,“電視能看嗎?”
陳煙橋放下筷子,“應該能。”
板凳隨著他往後退發出刺耳的吱啦一聲,他按開了電視,一片幽幽的藍光。
把底下機頂盒也捅開,遙控器來回按了好幾次,又在手裏拍了幾拍,然而不是黑屏就是藍屏。
陳煙橋放下遙控器,把電視開關直接關了。
“這個月沒交錢。”
完又呼嚕呼嚕吃。
從剛才的情景,倪芝看得出來,他同何家一家子都認識,甚至可以是熟識。何家情況明顯比她想象中要複雜,尤其是被這麽臨頭一潑。
還等著陳煙橋開口解釋,然而他什麽都不,就隻顧著吃。
和他之前三杆子打不出來個屁的時候一樣。
“你認識何凱華父母?”
陳煙橋神色複雜地抿了抿嘴。
“老兩口都是好人,一輩子都古道熱腸,你別怪他們。他們確實出於某些原因,抗拒上門詢問、訪談之類的,你今是想訪談吧?”
他後麵看她的那個眼神,像是在責怪倪芝多管閑事,不僅訪談他,還再去打擾老人。
倪芝現在還鼻子堵著,頭重腳輕,滿腔委屈。
但今陳煙橋救她脫困,吃人嘴短,倪芝隻吞了委屈和隱隱的怒意,問了症結所在。
“是因為記者采訪嗎?我看過何凱華家裏的資料。”
陳煙橋冷哼一聲,語氣裏全是不屑,“真他媽的逼養的記者。”
他挑著眉看她,“你知道多少?”
倪芝大概把知道的同他講了講,陳煙橋笑得諷刺,“了解得這麽詳細,你們是不是都以打探別人苦痛事兒為樂?還是能從中獲取利益?”
倪芝愣住了。
她想辯駁,自己分文不獲,卻不了口,她當了師姐的助手,是有報酬的。
所謂人爭一口氣,報酬不要也得開口。
然而他已經收斂了些許怒意,“那時候有個記者上門采訪,本來是烈士,好人好事。何家二老也願意跟人,到激動了,何叔要撫恤金有何用,兒子都沒了。記者為了博人眼球,寫成烈士家屬不願要撫恤金。”
倪芝問:“結果呢?”
“結果是鐵路局看見了報道,不發撫恤金了。”
倪芝語氣也有些怒意,“這是烈士該得的,憑什麽不發?不能去反映問題麽?”
陳煙橋哼了一聲,“去了,又被鐵路局請的記者報道,烈士家屬不滿撫恤金大鬧。那話得難聽,類似於賣兒子命換錢。二老氣得幹脆啥也不了,怕壞了兒子英名。”
倪芝對何凱華父母再生不出一絲一毫怨氣,“那個男的是怎麽回事?”
“他?來占便宜的,遠房親戚,二流子沒工作,來騙養老錢。何叔以前趕過他一次,他回了老家就鬧自殺,舍不得姑姑姑父。二老就給蒙住了。”
倪芝難以想象,還有這樣令人發指的事情。
陳煙橋完又拿起筷子吃麵。
她心不在焉地拿起筷子,吃得食不知味。
撥弄了好幾筷頭,才想起來問他,“你怎麽會知道?”
陳煙橋大概是覺得耽誤他吃麵了。
用筷子敲了敲自己碗邊兒示意她,“吃完再。”
他一碗麵見底時候,幹脆捧了大碗,喝了幾口湯才放下。
等倪芝放下筷子,他才掏出煙點上。
倪芝在對麵衝他伸了手,“給我一根兒。”
與上次不同,陳煙橋還是把打火機和煙盒一起扔給她了。
陳煙橋:“這兒,原本是何凱華的房子。跟二老住上下,後來賣給我了。”
倪芝奇怪:“他們怎麽舍得?不當留個念想?”
“他們當年,是買斷工齡的。養老金少,後來那年李姨生病,幹脆就賣給我了。”
陳煙橋有許多話沒,二老確實是舍不得房子,哪怕這是九十年代的老房子,也有兒子生活過的氣息。
他剛開始的半年裏,就在火鍋店裏搭張床湊合睡。後來寬裕點兒,也沒找著合適的屋子,二老從火鍋店裏劉嬸兒那聽了他的事兒,主動低價租了屋子給他。
硬何凱華要是在,也願意讓他住的。
他承人恩惠,時常照顧。虧了何叔的大嗓門兒,今聽見三樓有動靜,他以為有人尋釁滋事,正要上去照看一二。
又聽見樓下有人叫喊,原來是她跟個落湯雞一樣站在那兒。
他是認出來她的手包模樣。
倪芝果然又問他,“那你怎麽知道我被潑了水?”
他上來時候,手裏就拿著幹燥的浴巾。
陳煙橋解釋道,“我聽見樓下有人叫喚。”
倪芝不記得自己曾叫過,但想來那時被潑了水,下意識的反應罷了。
“謝謝了。”
“沒什麽,把藥吃了吧。”
倪芝吃完飯已經坐在沙發上往後靠著了,陳煙橋從茶幾上拿起藥給她扔沙發上,“紙杯在茶幾下,熱水也在旁邊。”
他完,嘴裏還叼著煙,把兩個碗一同端走了。
從廚房出來,又把大門打開,作勢要出去。
倪芝喊住他,“你去哪兒?”
陳煙橋把煙屁股往門口垃圾桶裏扔,“倆老人肯定惦著你,心裏難受,我去交個差。”
倪芝在他出門之前問了句:“你幫我就是因為這個?”
也不知道他聽見沒有,門還是咣得一聲關了。
沒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