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紅油鍋底
從護軍街出去,不用過鐵道,右拐走幾步就是個浴池。
取了個沒那麽大眾的名兒“華清池”,好在附近幾趟街就這麽一家,生意還算不錯,為了招攬,門口幾步遠的地上放置了塊牌子,背後用石頭壓著。
“洗澡贈汗蒸,可搓澡,拍奶,刮痧,修腳等”
推了門進去,再掀開棉被模樣的厚重簾布,這樣的簾布在停暖之前是不會撤的,倪芝一進去就聽見一聲口哨。
“老妹兒長挺好看呐。”
這話的人是個穿貂的男人,雖然一看就是假的,因為他緊身恤上的範思哲拚成了Varsae,緊身褲繃著的腿翹得老高還在抖著。臉麵倒是年輕,看著是浴池老板的朋友,兩人桌上擺著兩罐啤酒手裏還捏著鐵簽子的串。
他這話是沒惡意的,純粹是貧。
倪芝沒搭理他,隻扔了二十塊在桌子上。
“搓澡。”
老板放下烤串,從格子裏隨便拿了個紅色的掛了鑰匙的手牌,遞給倪芝。
捏著二十塊也不找錢,又問她。
“汗蒸晚上才開啊,光搓,拍奶不?還是拍鹽?”
見倪芝猶豫,“拍完皮膚溜滑溜滑的”
倪芝看了眼價目表又拿了二十塊出來“拍奶吧。”
老板旁邊坐著的男人又笑嘻嘻地搭腔“美女我給你拍吧。”
倪芝這回瞟了他一眼,“行啊。”
老板舉著鐵簽子就要往他身上拍,一邊笑罵“滾犢子,一會兒給我顧客嚇跑了,一的就知道瞎貧。”
倪芝拿了票子和澡筐,順著台階走下去。
澡堂多數都在地下一層,脫得□□地進去,裏麵霧氣騰騰,水汽彌漫,澡堂的燈光永遠是偏橘色的,照得裏麵白花花的肉體,一個個像燙了皮的豬肉。
下午人也不多,靠裏麵的花灑下,兩個奶\\子都垂到肚皮上的老女人,紋著老式的眉,正一邊互相搓著背一邊閑聊,在這裏是沒有秘密的,每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短發的女人是西大橋餃子王的,朋友介紹去的,每擀兩千個餃子皮總犯肩周炎。親戚家孩子特別爭氣,考上了公務員但還是沒對象。頭發長一點的女人,她剛燙了頭發,她老伴的姐姐腦血栓差點沒救回來。
倪芝旁邊有個年輕些的女人,肚皮上一道分娩疤痕,拿了塊紅色的搓澡手套,問倪芝要不要互相搓。倪芝抹了把臉上的水,這才轉頭看過去,告訴她自己等會去搓澡。
一個假期沒來,搓澡阿姨也換了人。還是一樣打扮,穿著文胸內褲和雨靴。許是這個阿姨年輕些,待倪芝一躺上去,就賣把子力氣一陣狠搓。
倪芝痛地吸了口冷氣“阿姨,我不受力。”
搓澡阿姨看了看被她搓出來的紅痕,手下鬆了些“喲,你這皮兒嫩的,要是人人都跟你一樣就好了,我還巴不得輕鬆。”
倪芝翻到側麵以後想起來“以前那個阿姨呢?”
“哦,劉阿姨的閨女生了,她回伊春伺候月子去了。”
這句話把搓澡阿姨的八卦之心勾出來了“姑娘啊,有沒有對象?要不要阿姨給你介紹夥子。”
倪芝懶洋洋閉著眼睛:“有對象。”
心裏自己補充一句“才怪”。
“結婚以後的蜜月旅行是次序顛倒的——應該先旅行一個月,一個月舟車仆仆以後,雙方還沒有彼此看破,彼此厭惡,還要維持原來的婚約,這種夫婦保證不會離婚。”
她不知道從何時起,就被錢鍾書這句話束縛住了。
自沈柯以後,再沒有超過三個月的對象,明明年齡不大,離結婚也遠得去,她卻是總往結婚的標準打量,一點兒將就不得,稍有不合就不動聲色地冷淡了。談來談去她也身心疲憊,或許是與沈柯結束時候心裏憋著的那股氣磨得差不多了,最近同林致然和平友好地了再見以後,就打定主意不惶惶地瞎談,雖久不食肉則饞,可食多也膩。
搓澡阿姨還在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她嘮嗑。
“你這不夠埋汰。”
倪芝從鼻腔裏嗯了一聲。
“埋汰的我才有成就感。”
倪芝想起來這怕是搓澡阿姨通病,以前同劉阿姨聊過,劉阿姨最喜歡把人搓成橡皮擦,全身都是橡皮沫子。
澡堂的水流聲,旁人話的嗡嗡回音,倪芝趴著被推奶膏時候幾乎都睡著了。
上樓對著髒兮兮的鏡子描了眉,塗了唇膏。剛踩到體重秤上,剛才那個男人就湊過來看作勢偷看,一邊賤兮兮地問:“你多重啊?”
倪芝不怕他瞧,不遮不擋“自己看。”
“你這才105,太輕了,你看我約(ya)一個,我體重都跟身高差不多了,你摸摸是不是渾身腱子肉,哥每健身舉鐵。”
東北人管稱重叫約,是約分量,估重量的意思。
倪芝這回下來了“你自個兒約吧。”完她就去寄存澡筐了。
在澡堂呆久了,倪芝多少有些氣短,出來以後一時不想回去,就索性順著鐵道往對麵溜達。今是九九第一,雖見不到草長鶯飛,但總歸是往回暖的路子上走了,就是路上化的雪髒兮兮的,成了泥水混合物,有時候沒看清楚還能踩碎一塊沒化幹淨的冰。
她今穿了件墨綠色的長款麂皮風衣,長及腳踝,她在北方姑娘裏個頭不算頂出挑的,將將170,但撐起來這衣服足夠了。現在隻心地避著走,免得濺髒了衣服。
過了鐵道,明顯感覺到濃濃的煙火氣息。
路邊盡是些擺攤的,現在多數是些賣雜貨的,麻包袋一樣的豆綠色的布往地上一鋪,上麵都放了些皮筋襪子鞋墊亂七八糟的東西,高級點的就是三輪後放塊木板子,也有賣盜版書的,上麵還插了手寫的牌子,十元一本。
過一會兒日暮了,這些賣雜貨的就收了攤,換賣水果賣板栗賣烤紅薯,和無數黑暗料理登場,多半都要插上嘎嘎甜的手寫牌子。
嫋嫋的熱氣扭曲著鹹蛋黃一樣的夕陽,最後一點光影照著老舊的街道裏嵌著的俄式風情建築,打扮得洋氣不輸年輕姑娘的大嬸兒在攤兒上挑挑揀揀,一邊擰著自家孩子一路提溜回家。男人們下了班向潑辣媳婦告假,呼朋喚友一起擼串子。待華燈初上,寒冷的城市流光溢彩,既古樸又洋氣,既浪漫又實在,衰敗感中透著新生,粗魯野蠻中透著情調,這便是夜幕下的哈爾濱。
這一片是鐵道的另一邊,離學校遠,倪芝來的少,隻記得附近的閆守一烤腰子,然而現在還沒出攤,再往前快到西大直街了,老遠就看見一堆人在排隊買棗糕。
倪芝走了半道就停下來,被一股香氣勾住了腳步。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麵前的這家連招牌都沒有的店。
在周圍都是五顏六色招牌裏,沒有顯得格格不入,隻是不起眼透了。
平日裏肯定經過了,又被她忽視了。
但是此刻,她很確定一股誘人至極的又麻又辣的火鍋香味是從這裏傳出來的。
店麵極,除了木門,就是跟木門差不多寬度的玻璃,裏麵昏暗無燈,本就看不清楚,玻璃還擦得盡是油漬。
她貼近了些,風衣上的金屬扣當地一聲磕到玻璃,揪住扣子又緊了緊外套,湊近瞧見裏麵的桌子,確實是個個中間都有個洞。
是火鍋店無疑了。
倪芝推了門進去。
先前隔著門都覺得香味撲鼻,此刻更是誘人,聞著香味就能想象出麵前有一口鍋,紅通通的,裏頭辣椒花椒色澤鮮豔。
明明隻是下午三點許,就已經覺得饑腸轆轆。
就是裏麵空無一人。
倪芝清了清嗓子,喊了幾聲“老板”,半也無人應答。
倪芝繞過桌子,走到最裏麵的門前,門開著,隻掩著一層棕色的半截簾布,一看就是廚房。
裏麵傳來隆隆的抽煙機的聲音。
她又伸手在廚房門邊上敲了敲,“老板”。
木質的門邊發出沉悶的響聲,不見回聲。
倪芝幹脆抬了手,撩起那層棕色的簾布。
底下還有一層細碎的流蘇,拂得她手腕酥癢。
一口大鍋,穩當當架在灶台上。
果然同她想的一樣,花椒紅辣椒,在暖黃色的燈光下更顯得色澤豔麗,如同一鍋滿江紅,讓人食指大動。
灶台前站了個男人,有力的手臂握著柄長長的鏟子,不緊不慢地在鍋裏均勻地翻炒著花椒紅椒火鍋料。
倪芝目測了一下,這個鍋鏟都有接近一米長,尾端木質的把手幾乎是她手腕粗細。
大概是這個鍋鏟重,屋裏的暖氣燒得又好,這麽大冷,這個男人隻穿了件黑色的短袖汗衫,露出麥色結實手臂,右手隨手撐在灶台邊上,左手隨著他翻炒的動作,還看見他的肌肉曲線把汗衫袖口撐得鼓脹。
倪芝隻看得見他的側臉,劉海掩不住高闊的額頭,鬢角還看得見細密的汗珠,他鬢角下連著青青的胡渣,那汗珠就順著似要滾落而下。
他的頭發,稍有點斑駁的白發,鬢角比較明顯。但他身形挺拔,毫無發福痕跡,看不出來年紀。
還沒等倪芝收起打量的目光,灶台前的男人就偏了頭。
看見她皺了皺眉。
倪芝這才發現,他的五官看起來還算年輕,頭發偏分,輪廓硬朗,棱角分明。
頂多有些中年男人的成熟氣息。
偏偏他蓄了些胡子,從薄唇一直連到下巴,大概是個好看的扇形,看來連鬢的那片胡茬,是他修過又新長出來的。
“老板,現在有東西吃麽?”
男人剛要話,似吸了口嗆人的火鍋辣味兒,把頭偏得更過來些,以手握拳低低地咳了兩聲。
他半低了頭,咳嗽間視線正好落在倪芝腰間,她那件墨綠的風衣,腰帶不好好係,在腰間隨意一紮,紮得極緊,腰帶上的金屬扣長長得吊下來,勾勒得她腰細如楊柳。
“還沒到開門時間,你晚點再來吧。”
他的聲音還帶著剛咳嗽完的喑啞。
順著原路走回去。
隨便找了個靠窗口的座位坐下來。
她抽了張紙巾在桌子上擦了擦,倒是沒有想象中的油漬。
想想剛才大鍋裏正在翻炒的火鍋底料,隻奇怪自己之前怎麽不知道這家店。
不知道是不是定位出了問題,大眾點評,地圖全都查不到這家店,隻定位在旁邊那家倉買。
哈爾濱人管芝麻的超市都叫倉買,因為店麵就像倉子那麽大,俗稱倉買,招牌上串了或紅或藍或綠的燈管,狹窄的門,多數要下了半地下室,有時候底下還連著賓館,通常是4時營業的。
倪芝閑著,又走進去問。
“老板,你們店叫什麽啊,怎麽牌子都沒有?”
這回,裏麵那個男人頭也不回,聲音低沉而有磁性。
“老灶,你記旁邊那家紅倉買就行了。”
倪芝回到桌子前,其實發現自己多此一舉。
牆上掛著營業執照,寫著老灶火鍋。
她還仔細看了看,法人:陳煙橋。
裏麵那個男人居然有個這麽雅致的名兒。
輸入老灶火鍋,總算跳出來了。
果然沒有定位,就寫了橋南街76號。
沒有團購沒有在線買單。
零星的幾個評論都是些,老板超帥,或是學姐帶我來不然根本找不到之類的。還有個寫了每就晚上5點到10點開門。
宣傳意識可見一斑。
倪芝放下手機,無聊地把桌子上放的碗拿起來又扣回去。
撐著下巴看外頭的行人。
玻璃門突然被推開,吹進一陣冷風。
倪芝先前嫌屋裏暖氣燒得好,把外套掛在門口的衣服鉤子上,現在忍不住捂了捂毛衣的領子。
進來了個老伯,臉凍得發紅,戴了個黑色的耳包,穿得挺臃腫的。
把三輪車就停在門外。
老伯徑直走到裏頭,一掀棕色的簾兒。
“陳,我來送菜了。”
“來了。”
老伯聽見回應。
轉身出了門,拎了幾個塑料袋進來。
裏麵那個男人終於也出來了。
陳煙橋看倪芝坐在窗邊,皺了皺眉。
接過那幾袋塑料袋,就這樣穿著短袖跟老頭一起出了門,老伯還同他爭了一下,最終還是他從三輪車後麵抱起來了個紙皮箱子,抬回廚房。
目光一路追隨他,倪芝這才發現,他的右腿有點問題。
光看他站著不覺得,他走路時候,左腿發力時間明顯比右腿長,左腿一步步邁得順暢,比起來,右腿倒像是個過渡。大概是紙皮箱有些重量,他抱著箱子的重心都在他左半邊身子,右手隻是托扶一下,免得箱子傾倒了。
老伯搓著手在櫃台等他。
陳煙橋出來以後走到櫃台裏側,開了抽屜翻找了一下,拿了錢給老伯。
“叔,謝謝了。”
陳煙橋送了老伯到門口,終於轉過來麵對倪芝。
“你怎麽還在這兒,要五點才營業,你晚點再來吧”
“我在這兒等到營業不行嗎?”倪芝抬眼問他,“外麵這麽冷,我沒地方去。”
他還是鎖著眉頭,沒什麽就要轉身回廚房。
“哎”倪芝叫住他“老板,你火鍋底料做好了嗎?”
陳煙橋低低地恩了一聲。
倪芝問他:“那我能不能先吃?”
他給她解釋,“不行,湯底還沒燉好,還要一個鍾頭。”
這次他沒搬東西走路,顯得正常一些。
兩腿發力時間相差沒那麽明顯,但仔細看還是能看出來姿勢不對。
多少有些微跛。
陳煙橋剛把送來菜分類放好,該放冰箱的放冰箱,能提前洗的蔬菜都扔洗菜筐裏。
就聽見她的高跟鞋聲。
倪芝當然沒有退出去的自覺。
“老板,有沒有什麽現在能吃的,我餓了。”
她就倚在廚房門口,袖子挽起來露出一截藕節似的胳膊,把手搭在門邊。外套不見蹤影,直接穿了件黑色的高領毛衣,曲線畢露,下半身皮質的黑色百褶裙擺還在輕輕打晃。
陳煙橋看了她兩眼“門邊上髒得很。”
倪芝鬆了手,身子也站直了。
他還是開了冰箱,拎了一個保鮮袋出來。
問她“吃辣的吧?”
倪芝走過來“吃,這是什麽?”
“抄手,吃麽?紅油抄手。”
倪芝點頭。
就站在灶台邊上看他,他從旁邊砂鍋裏舀了兩勺湯下了鍋,聞著就一股骨湯香氣,又把保鮮袋裏的抄手丟了五六個下去,湯本來就沸著,放了抄手也很快就滾了,香氣四溢。
倪芝這回注意到他動作的別扭了,明明砂鍋在右邊,他還用左手提著湯勺,舀了幾勺都不換手。仔細想想他方才拎那粗重的鏟子,好像也是左手。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著右邊腿跛,還順帶成了左撇子。
倪芝留意著鍋裏翻滾的抄手“就下了這麽幾個?”
陳煙橋瞥了她一眼“要是你一會兒吃不下火鍋,我豈不是虧了。”
他似乎是嫌她礙事,“你出去等吧,很快就好”
不一會兒陳煙橋就把一碗熱騰騰的冒著氣的抄手端到她麵前。
上麵漂了一層紅油。
他去了櫃台裏側,啪地一聲開了燈。
原先外頭還亮著,視線適應了就察覺不出來屋裏多暗。
現在快四點了,開了燈,明顯就不一樣,紅油映著燈光顯得分外誘人。
看他從櫃台上撈了件黑不溜秋的羽絨服,直接套在短袖外頭,拉鏈也不拉就出了門。
過了一會兒,他從外頭回來,搬了一箱子王老吉,左臂下還夾了一提礦泉水。
扔在櫃台上又出了門。
來來回回,搬了一堆飲料,可樂雪碧橙汁,還有哈啤。
倪芝看他回來就把羽絨服又往櫃台上一扔。
他額頭上已經冒了汗珠。
他抬手抹了一把,彎腰把飲料往櫃台旁邊的架子上擺,整整齊齊。
他腿腳不好,幾乎都是左邊在使勁,右半邊身子像是個陪襯,但搬東西倒不含糊,勤快得很,這麽一會兒功夫就進出了不下十趟。
倪芝問他“老板,你從哪裏進的貨啊?”
“紅倉買”
“哪個?”
陳煙橋回頭看她一眼“就是旁邊那個。”
倪芝又問他“老板,你為什麽牌子也不掛,大眾點評上也查不著,不怕沒客人來麽?”
陳煙橋這回頭也沒回“不怕”
他也沒清楚,到底是他不怕沒生意,還是他就是生意好。
話間他就把飲料收好了,剩下的箱子摞在旁邊的地上。
轉身進了廚房。
很快倪芝就知道了。
確實是生意好。
這家狹的火鍋店總共也就七張桌子。
三張雙人台,四張四人台。
不到三十分鍾內就坐滿了。
後麵來的一對兒情侶,輕車熟路地從門邊把疊起來的塑料凳兒拿了倆坐在門口邊玩手機邊等位。
除了陳煙橋,她就隻看到一個後來來的胖大嬸兒,圍了個白色的圍裙,同陳煙橋輪著,進進出出,端菜加湯。
隻是把碩大的火鍋鍋底端出來的,都是胖大嬸兒。
要是陳煙橋端鍋底,怕是整個重心都往左邊倒,要惹吃火鍋的客人注目。
確實是紅油抄手還挺飽腹的。
倪芝沒吃下多少,還好她自己一個人,點的不多。
她慢條斯理地吃。
等她吃完,陳煙橋已經忙得差不多了。
倪芝補完口紅,走過去櫃台結賬。
他正裏頭坐著按計算器,另一隻手拿著筆。
見到倪芝來了,把計算器上的數抄了,才去翻她的菜單。
“能支付寶嗎?”
陳煙橋抬手指了指櫃台前高出一截的桌麵上貼的二維碼。
倪芝看了看自己的單。
“你漏算了一樣。”
陳煙橋低頭繼續按計算器“什麽?”
“紅油抄手。”
“那個就算了”他給她解釋“菜單裏沒這項”
又有人過來買單,倪芝往櫃台邊上讓,知道讓人聽見不好,就湊近他低聲問“這是開灶?”
她的頭發又長又卷曲,因著俯身的動作拂在陳煙橋胳膊上。
倪芝低頭看,他右手手腕上還戴了串接近黑色的佛珠,在手腕上繞了四五圈,密密地纏著。
這回看仔細了,有一道深深的疤,從他右手虎口一直延伸到佛珠之下,隻見始不見尾。
她不經意間話的氣息,使他鬢角的發梢都顫了顫,幾許白發夾雜在黑發間,隱隱露了頭角。
陳煙橋往反方向避了避。
他意味不明地嗬了一聲。
“下次麻煩營業時間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