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若沒發生周長瑾造反這事，安平公主不用管什麼宵禁，想什麼時候出門就可以什麼時候出門。但有了這事，她再是坐立不安，也直到第二日早上，才出門前往成國公府。
得知她過來之前，榮安堂里陶老太太正在見簡明珠和簡成貴。這兩個孩子，沒見面的時候陶老太太滿心惡感，可見了面，看見兩人眉眼間都有簡松臨的影子，陶老太太的心不由自主就軟了。兒子是被薛小玉那女人勾走了，可孫子孫
女卻留了下來，這兩個孩子的確是原不該存在的，可這幾日兩人驚慌害怕，陳娘子又沒好好對他們，這番進了府也不曾好生梳洗一回，瞧起來真是又狼狽又可憐。
陶老太太原是擺了冷臉，可兩孩子進門就跪下，小小的身子還發著抖，她哪裡忍心。
「起來吧！別跪著了！」她嘆息道，「這樣冷的天，也不怕將腿給跪壞了。」
簡成貴抬起小胖手抹著眼淚，聽話的爬了起來。
簡明珠卻是給陶老太太又磕了個頭才起身，沒顧上自己，先幫著弟弟撣了腿上的灰，才抬起哭紅腫的眼看向陶老太太，「祖母，我爹……還有我娘，他們人呢？」
昨兒簡凝出公主府時，留了信，因此昨晚上陳娘子就把兩人送回來了。一路上陳娘子什麼都沒說，到了這邊因簡家主子對他們不在意的態度，下人那邊便也沒多管。雖然給了吃的和洗漱用的水，但兩孩子不肯洗漱，便也沒人管。甚至那被打
發過去伺候的下人怕冷，還和他們一道縮在屋裡，將簡松臨的八卦說了個徹徹底底。
簡明珠到底年紀大些，心裡已經有了成算。
可簡成貴卻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娃娃，又被薛小玉簡松臨溺愛著，因此這會兒一聽這話，頓時咧開嘴哭出了聲，「娘，我要娘……大姐，我要爹和娘……」便是不算簡成佳，陶老太太也已經有五個孫子了，原是不該對簡成貴有多心疼的。但瞧著他小小的，又臟髒的，當真是看起來不像家裡那五個孫子，陶老太太的心腸就軟
了又軟。
這孩子，是真的可憐。
還不等她開口，簡明珠就摟了弟弟，也跟著哭道：「祖母，我爹娘，他們不要我們了嗎？」
是啊！那個逆子！
不要爹娘就算了，連親生的骨肉也不要了！陶老太太心中怒火全轉到簡松臨身上了，再看簡明珠和簡成貴，便只剩下憐惜，「算了，別想他們了。以後你們就在府中住下，這就是你們的家，其他事兒你們小孩子就不
用再問了。」
簡明珠正欲說話，外面就傳來小丫頭的聲音：「老夫人，公主來了。」
陶老太太騰一下站了起來，厲聲道：「她又來幹什麼？」
小丫頭哪裡知道這個，她頓時懦懦著說不出話。
陶老太太臉色一沉，說到底她始終是不信簡松臨就這麼跑了的，只不過抓不住安平公主話中的馬腳，因此只能不作聲。但心裡無論如何，都是兒子更重要。
「行了，你們先下去。」她朝簡明珠簡成貴揮了下手，又吩咐下人，「帶他們下去，好生給他們洗漱一番，若是他們要什麼也不用來回我，只管先給了。」
這是重視的意思了？
跟著簡明珠姐弟倆過來的下人面色微變，忙不迭應了。
陶老太太快步出了屋。
如今安平公主是不會再主動到她面前來了，她想知道怎麼回事，只能親自過去問。
簡明珠拉了弟弟慢了一步跟著出去。昨兒個陶老太太打發過去照顧姐弟倆的，是一個粗使婆子和兩個三等的丫頭，原都是在榮安堂伺候的。只陶老太太不習慣身邊太多人，因此這幾個都是不得用的，想著這
家裡就沒人喜歡姐弟倆，因此三人只當被打發去做更不討喜的活兒，哪裡能盡心。
可沒想到，今兒卻一切都變了樣。出了榮安堂，前後無人，那姓王的粗使婆子忙上前一臉腆笑著道：「小姐，少爺，一大早的您二位就趕來了這，這會兒該是餓了吧？想吃什麼，只管跟奴婢說，奴婢去廚房
拿。」
簡成貴正要說話，簡明珠捂了他的嘴。
「這怎麼敢勞煩。」她看著王婆子，笑意卻未達眼底，「我們不過是下賤人生的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哪能勞動得起高貴的您。」
這話說的，難不成這位新來的小姐想要告自己的狀？王婆子本就十幾年不得用，就算原是個聰明伶俐的，也因為十幾年懶散度日而變愚鈍了。哪裡想得到簡明珠不過是趁機敲打她，想以此事做要挾，好叫她日後聽話點甚至
能忠心才好。她只以為自己好日子要到頭了，當即嚇得腿一軟，竟是直接給簡明珠跪下了。
簡明珠的臉都綠了。
這府里怎麼會有這麼蠢的下人！
聽見王婆子已經哭著求饒，她氣的什麼也顧不得了，「行了！快起來！去廚房看看，有什麼吃的就拿什麼好了，趕緊的！」
王婆子卻還不敢起來，「小姐，您不生氣了吧？」
不會去告狀吧？
簡明珠氣得恨不得踢她一腳，「不生氣了，趕緊起來，你這是想害我不成？」她才進府，連府里主子們都還沒見全，結果就罰一個婆子下跪，這像什麼樣？她的確出身不好，一個外室所生的女兒，回到府里都無法真的抬頭挺胸做人，居然還敢拿喬
罰下人，她除非是不想留在成國公府了！
如今爹和娘都走了，她的真實身份也已經暴露，她再沒依靠了。
王婆子終於明白自己幹了什麼蠢事，忙爬起來恭敬行了一禮就往大廚房去了。簡明珠也歇了再和那兩個丫頭說話的心思，攬著簡成貴，一路往昨兒晚上住的地方去了。那原是府里留給簡松臨和安平公主的院子，左右安平公主是再不可能過來了，他
們姐弟都是三房的孩子，陶老太太便打發了他們暫時住過去。
卻不想半道上，姐弟二人卻和安平公主迎面碰上了。
陶老太太出了榮安堂是直接往簡成元書房去了，因此並未走這條路。安平公主到了后卻不放心簡冰和簡成佳，因此便拐了個彎，想去看看兩個孩子再去見簡成元。
卻不想，看見了薛小玉生的兩個孩子。
她停下腳，目光只在簡成貴身上停了一瞬，便轉到了簡明珠身上。看著簡明珠和簡凝相差無幾的身高，眉眼相似的長相，安平公主的心狠狠疼了一下。若是先看到簡明珠，她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那麼理智，若是她一時刺激真誤會簡明珠
才是她的親生女兒，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事呢！
該死的簡松臨！
安平公主心裡暗罵一句，但想到如今簡松臨過的日子算是生不如死，心裡才略好受了些。
她移開視線，抬腳大步往前走。
簡明珠也回神，拉了弟弟躲到一邊，但卻並未跪下。即便原來她被陳娘子關著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但昨晚上也聽王婆子幾人說了，有人造反，皇上和皇宮都被控制了。安平公主已經不算公主了，而且很快，說不定她
還要被砍頭，既然如此，她犯不著給安平公主下跪。
安平公主也懶得去計較這個，她大步越過了姐弟倆。
但跟在她身後的林賀卻是心中不悅，他蹲下撿起兩顆小石子，而後回頭，不輕不重的打在簡明珠和簡成貴腿上。兩人吃痛，均噗通跪在了地上。
聽到動靜，安平公主腳步一頓，卻並未回頭。
簡成元書房這邊，安平公主才一到，陶老太太就急急問道：「你怎麼突然過來了，有事嗎？」安平公主雖然有些煩陶老太太，但簡凝是陶老太太的親孫女，因此便沒避著，吩咐林賀去門口守著，道出了今日過來的原因，「阿凝根本不喜歡周長瑾，他身邊的人突然跑
來讓我準備嫁妝，這怎麼想怎麼不合理。我懷疑他扣下了阿凝，元哥兒，你說現在該怎麼辦？」
簡成元震驚不已。
他真是沒想到，一次一次刷新他認識的周長瑾，居然想要強娶？
他也不看看他多大了！
一把年紀了，居然還想娶阿凝？
他想也不想就道：「我進宮去見他！」
簡振安父子三人還沒傳來消息，簡家勢力也不在京城，他身為簡家未來的當家人，這會兒進宮危險重重。安平公主雖然關心女兒，可卻也不願簡成元身陷險境。
只她還未開口，陶老太太已經道：「你瘋了！這會兒進宮，你就不怕出事！」
「他不敢對我如何，我是沒什麼，但他總要顧忌祖父。」簡成元冷靜道，「再說阿凝是我妹妹，是簡家的女兒，不管是什麼人想要逼迫她，我都不能看著不管。」
陶老太太急道：「那你也不能不管自己啊！」
簡成元道：「沒有簡家，我又算得了什麼？」
他若是不管不問，連自家人都護不住，旁人還不知道會怎麼看待簡家。怕是祖父和爹知道了，也會生氣他的膽小懦弱，於情於理，他都必須護住簡凝。
「三嬸，您放心，若是阿凝不願意，我一定救出她！」他說道，抬腳就往外走。
安平公主沉默片刻，到底打算回頭再去看一雙小兒女，抬腳追了上去，「等等，我和你一起進宮！」
——
周長瑾並不在宮裡。昨兒半夜他發燒嚴重，簡凝喊了管家夫妻過來，之後蔣濤也來了，還去抓了個太醫。周長瑾喝了葯，這會兒燒已經退了，只人卻還沒醒。倒是睡著也像有意識般，一直抓
著簡凝的手，因此簡凝便只能靠在床頭，任他抓著這麼睡著了。
時間已經不早了，蔣濤從外頭輕手輕腳進了屋。
周長瑾警醒，就在此時睜了眼，待看到來人是蔣濤后，鬆了口氣。
這便發現手裡拉著簡凝的手。
他抬眼去看，簡凝還穿著昨日已經滿是臟污的衣裙。她靠在床柱上，不知是因為睡得不舒服還是因為想到了什麼，眉頭緊緊皺著，臉色也很不好看。
周長瑾朝蔣濤伸出手，撐著身體坐了起來。
「主子！」蔣濤聲音雖輕，但卻緊張，「您傷得很重，還是躺著吧！」
周長瑾沒答話，只搖了搖頭。
就著蔣濤的力氣下了床，又彎腰想去抱簡凝。
簡凝雖然極為疲憊，但此時卻不像從前可以安心入睡，周長瑾剛碰到她的那一瞬她猛地睜了眼。在看到碰她的人是周長瑾后，她怔了下，跟著下意識就看向周長瑾胸口。
周長瑾鬆開手，站直了身體道：「我沒事。」
「哦。」簡凝聲音淡淡的。
周長瑾又問：「你怎麼不上床睡？」
簡凝沒吭聲。
周長瑾意識到自己的問話有歧義，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去客房睡。你就在這裡靠著，怎麼能休息好，你脖頸里還有傷呢。」
可是你抓著我的手，我怎麼走？
那可是死都掰不開的那種抓。
簡凝不願解釋這個，便依然不吭聲。
周長瑾並不在意簡凝的態度，實際上簡凝只是不理他，這比和他硬對著來好太多了。他便道：「你還困嗎？要不要先睡一會兒？」
既然醒了，還是不要睡了。
昨晚上她那樣從家裡離開，娘肯定擔心壞了。
可要直接和他提離開嗎？
他會不會同意？
簡凝拿不定主意。
「若是不想睡，那不然先吃點東西吧？」周長瑾道，「這裡的廚子知道你愛吃什麼，應該已經準備好了，你先洗漱？」
簡凝起身，沒當著周長瑾的面去揉酸疼的腰，而是眼睛直直看向他，道：「我能不能回家？」
她這話一出，彷彿空氣都靜止了一般。
周長瑾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一揮手，示意蔣濤出去。
蔣濤其實也想出去了。
真是瞎了他的狗眼了！和惠郡主這樣冷冰冰的態度，自家主子不僅不生氣，還一直溫柔的問東問西。又是要不要睡覺又是要不要吃東西，若不是面前這人和主子生了一模一樣的臉，蔣濤都要懷
疑面前的還是不是他家主子了！
這簡直……簡直在和惠郡主跟前沒半點男子漢氣概了！
難以置信！
他神色莫名的出了內室，周長瑾看著簡凝，往前進了半步，「你還要回去？」
簡凝道：「我娘該急了。」
周長瑾道：「昨晚蔣濤已經去和她說了。」
說什麼？
說我要嫁給你？
若是說這個，娘更該著急！
周長瑾垂下眼睛，張張嘴，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威脅的話，他也知道說一次傷簡凝一次。
可是不說……
簡凝卻主動提及，「你真的會放過齊鈺嗎？」
雖然這話刺的周長瑾心裡一痛，但卻同時卻也是一喜，他猛地抬頭，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簡凝，「你是說……」
簡凝伸手推開他一些，下一瞬，跪在了他面前。「那我能不能求你，放過齊家，六歲以下的男童？」他們還那麼小，就因為生來姓齊，便什麼都沒做就要死，太殘忍。可她卻也知道，當初太祖皇帝比周長瑾殘忍更多，就
當她厚臉皮吧，這話她必須得問，「只要你能放過他們，我願意一輩子留在你身邊，你想要我如何，我便如何。」
就當是彌補，就當是還債，只要你要。
我就會一輩子對你好。
六歲以下的男童。
當年齊太祖皇帝連周室剛出生的嬰孩也不曾放過。
大周皇室，不止男人，更多的女人也全部被殺了。
可是他喜歡的人跪下求他。
冤有頭債有主，便是放過他們，又能怎樣？
二十年後，難道還怕他們也像今天的自己一樣，捲土重來造反成功嗎？
不是他小看他們，而是他不會讓自己再陷入皇祖父那樣的境地。
從此以後，這大周江山，他一定會坐的穩穩的！
「你起來。」周長瑾沉默許久，伸手扶簡凝起來，「我答應你，放過他們，也……放過齊鈺。」
簡凝緊緊抓著他的手臂，一直沒落的眼淚卻大滴大滴砸了下來。
「對不起。」她輕聲說道。周長瑾閉了閉眼，再睜開，一片清明的眼底也隱隱閃著水光，「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