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簡成元知曉這個問題躲不過，這幾日沒出府日日在書房練字，蓋是因為他平生最恨讀書，此刻便是在做最恨的事，想要藉此壓一壓性子。
這幾日太苦惱，藉此他著實想了很多，可始終沒能做出決定。
一面是理智，一面是情感。
一面是整個簡家，一面是從小疼到大，一意要保護的妹妹。
家國大義雖重，可護不住小家的人，那這家國大義還有必要嗎？這天下之主若是個昏庸無能之輩，這效忠真的要繼續嗎？
齊銘那小子，除了是先帝的兒子，還有什麼？說到底大齊不過三代，追到祖父那一輩，簡凝的皇外祖父實際上和祖父一樣，皆出身草莽，並不是天生真龍。
在聽到簡凝說簡松臨的作為後，簡成元心裡這樣連著被死死壓制幾日的想法，慢慢的活動起來。
他開了個口，後面便有些控制不住了。簡凝和齊鈺的事情太大，他便是連於氏也沒透露一分一毫，齊鈺給他的小冊子，他更是一直隨身攜帶。此刻想到這些，他已然做了決定，便不再瞞著簡凝，從懷中取出，
親自遞到了簡凝面前。
簡凝接過，問：「是三表哥給我的？」
簡成元頷首。
簡凝卻沒有著急立刻看，她對齊鈺有心，再有前世記憶，自是更能確定齊鈺對她的心。她此刻更擔憂的，實際上是幾日下來大哥的狀態，還有因為她的事，她明白大哥要承受的是什麼。就如大嫂於氏所言，長子嫡孫，註定了和其他子孫不同，他們肩上的重
擔是在他們一出生就刻下了的。
他是她的大哥，疼她愛她。
可他也是成國公府未來的頂樑柱。
是皓哥兒的爹，是大嫂的丈夫。
不僅僅是她的大哥。
簡凝將小冊子小心收好，抬頭直視簡成元，「大哥，我喜歡三表哥，也早已打算嫁三表哥，但是他和我，都是不需要簡家出面相幫的。」
裴瑾不合作，她的指望才是簡家。
而她一直和裴瑾合作良好，那麼就不必逼得簡家上下為她，而主動走上造反這條路。
簡凝道：「只要事發后，簡家不要幫著齊銘，不要來對付我和三表哥，就夠了。」
簡成元得承認，聽到簡凝這話，這些時日他一直緊緊糾在一起的心突地就鬆開了。
三代人，從祖父那裡便言傳身教，即便他時而會冒出齊家並不是真的天生真龍，可要他真的去反，還是為難他了。
他擔心道：「可齊鈺，他手裡得用的人並不多。我看得出他很費心了，可一來準備時間短，二來他手上的差事不是什麼失職，所以他能用的人擔不了那麼大的事。」
原來小冊子上，記載的是這些？
齊鈺可真夠放心她大哥的。
不過，也間接說明了放心她。簡凝心裡緩緩游過一陣甜意，她笑，很堅定的道：「大哥，你放心，我既然說出這話，就證明的確有這個能力。只要家裡這邊不對著來，不走到兩邊對上的那一日，一切就
都不是問題。」
說起來齊鈺也是祖皇帝的孫子。
龍子鳳孫，若真有這說法，齊鈺並不比齊銘差什麼。
簡成元緊緊盯著簡凝，認真到許久才眨一下眼睛。簡凝知道，他是在判斷，判斷她話的真偽，是真不需要，還是擔心他不願或做不到，而提出的安他心的話。
簡凝是真不需要，這態度很明顯。
簡成元看了好一會，終於承認。
「好。」他說道，「暫時可能還不太方便跟祖父以及爹他們說，但真有那一日，有我和你其他幾個哥哥在，一定勸得動祖父和爹的。」
真到那一日，說不定不必他們勸。
一面是昏庸荒唐的齊銘，一面是怎麼看都比他好太多的齊鈺，更何況簡凝不止得他的疼，祖父、爹以及二叔，他們一樣疼。
孰近孰遠，他們自有分辯。
「那大哥，你不要再糾結了。」簡凝拍拍簡成元的肩，「我先回去了，你……要麼去陪陪大嫂，要麼想繼續練字也可以。」
簡成元橫眉冷對，「簡凝！」
簡凝仰頭促狹的笑。簡成元綳不住，也跟著笑起來，只笑過後卻緊緊抓了簡凝的肩頭，鄭重道：「阿凝，大哥已經決定了幫你和齊鈺。不管你們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後手，但若是有需要，一定
記得第一時間跟我說。」
簡凝收起笑，同樣鄭重回他，「好，大哥，謝謝。」
簡成元沒說話，只笑笑拍了拍她的肩。
——得了這小冊子，簡凝瞧過後，方知齊鈺的確是極能幹的。他年歲並不大，又還沒掌實權，甚至還要背著四舅舅和四舅母做事，可他居然能硬生生組出來自己的一班子人馬
。
到了此刻，簡凝愈發覺得做的對。前世她死的時候，因為裴瑾被抓入死牢，齊銘在朝中就幾乎是大開殺戒了。當時已經鬧得朝中人心惶惶，沒了裴瑾，之後他這樣做皇帝，這樣待臣子，怕是早晚也會有其
他人想要推翻他。
可到那時沒了裴瑾的幫忙，便是簡家一直鼎力支持，也未必能夠一直護住他。
而若是換做齊鈺，卻不會出現那事。
而至於底下百姓，其實他們才不在乎誰做皇帝，只要能讓他們吃飽穿暖日子好過的皇帝，那就是好皇帝了。
可齊銘，簡凝還記得五年前和他提及城郊災民時候的事兒，他的眼裡心裡，從來就沒有這天下百姓。
天色已晚，簡凝並沒有立刻去找齊鈺。當晚簡松臨沒回來，奉命去追查簡松臨不對勁的陳娘子也沒回來，簡凝去上房陪安平公主用飯。簡冰乖巧的貼著簡凝，簡成佳則挨得安平公主很近。雖然和簡成佳同樣年紀，可許是女孩子心細，又或者是簡松臨的偏心讓簡冰早慧，今兒的事她雖不知情，可卻依然能
看出安平公主神色間的不對勁。
她挨著姐姐，小手在底下抓了姐姐的衣角，拿了湯勺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粳米粥。
簡成佳也沒叫奶娘喂，抓了個羊肉包子吃得很香，一邊吃一邊問安平公主，「娘，爹怎麼還不回來？都這麼晚了，以往都回來了。」
安平公主抿起嘴角笑了下，溫聲道：「你爹有事去了，今晚上說不定不回來，你乖乖吃飯早點兒睡覺，明日就能看見爹了。」
簡成佳乖巧的點頭。簡凝前世和那個也叫簡成佳的弟弟沒多少接觸，不知道他是不是和如今的簡成佳一樣乖巧。但是今生這樣的弟弟妹妹，不管是早熟的簡冰還是依然懵懂的簡成佳，她都一
樣的喜歡疼愛。
若爹真的敢找外室，甚至叫外室生下孩子，娘一定容不下的。就是成國公府，爹做出這樣的事，便是負荊請罪，怕是也要將爹交出來給娘出一回氣。
出過氣后，他們回不到現在了。
爹再會裝再會演，娘怕是都不能原諒了。她是無所謂，娘定是會非常傷心，而簡冰和簡成佳，他們以後也要永遠夾在爹和娘之間了。
可是不說嗎？
不行，若爹真的敢如此，那無論如何也得說。娘已經被騙了半輩子，那些無傷大雅的騙無所謂，可是這樣的騙，是個女人都受不了，尤其是娘還是公主，還曾那麼愛爹！
還有簡冰和簡成佳，他們也有權利知道親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用過飯，簡凝跟著安平公主把兩個小傢伙都哄睡下，才扶著安平公主回房。
才一進內室，安平公主就叫了她，「阿凝，別擔心娘，娘又不是面捏的人，豈會這一把年紀了還因你爹受不住。」
有著前世的記憶，簡凝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心，只不過面上倒是也不露。
「好。」她低應。
服侍了安平公主上了床，簡凝又幫著她通了通頭髮，按摩了會兒頭皮，見她倦意消了些，神情也慢慢放鬆，才輕手輕腳起身欲走。
卻沒想到安平公主在她背後卻睜了眼，眼底微紅，淚盈於睫。
倒不是傷心簡松臨落的淚。
而是覺得，她這輩子即便挑男人的眼光不好，可到底三個孩子都不錯。尤其是長女，打小就懂她，越長大越能幹不說，還體貼到了她的心尖上。
這樣的女孩兒，不是她因為是親娘就王婆賣瓜。這樣的女孩兒即便不是她的女兒，生在旁人家裡，任何一個做娘的都會喜歡的。
——天就快亮了，蔣濤看著書房亮了一夜的燈，心裡又氣急敗壞的罵起了自家的蠢弟弟。主子不就吩咐他去跟了個人嗎，怎麼能從昨兒中午跟到現在還沒回，真不知道他是干
什麼去了！
雖然了解弟弟不是正經差事不做會去胡來的性格，可這麼久了人還不回，蔣濤沒辦法不擔心。
好在他這邊剛罵過，外頭總算是有了動靜，瞧著匆匆趕來的蔣毅，蔣濤恨的上去就打了他一拳。
他低聲呵斥道：「幹什麼去了你，趕緊的見主子去！」
蔣毅看起來雖然狼狽，可精神卻極好，被哥哥打了一下也不生氣，只匆匆道：「天大的發現！」
不理蔣濤，他匆匆進了書房。「小的昨日跟著駙馬去了一處臨街的兩層小茶館，本還納悶他怎麼有閑心喝茶，可誰知曉他根本就不是為喝茶去的。他一進去就不見了，小的一直等到茶館打烊都沒見他出來。趁夜小的潛進去，這才發現小茶館後院只住了一個瞎眼的婆子，倒是留了個後門。」蔣毅說到這兒眼睛驟然變亮，「當小的發現那婆子看不見后，故意去敲了敲後門，
那婆子果然半夜三更起來摸去開門了！」「她還問，怎麼這回大晚上的才回，這麼多年，他可就只有一次晚上才回的。小的憋了氣躲在邊上，那婆子說完話等了半天沒回應，便嘀咕著是不是聽錯了，關了門回去了
。而小的在門外又等了幾個時辰，方才回來前，瞧見駙馬天不亮居然從那小茶館出來了！」
這麼說，這簡松臨的確有問題了。那瞎眼的婆子知道的或許並不多，裴瑾沉吟片刻，吩咐蔣毅道：「若是簡松臨真有什麼事，之後定會再從那茶館走，你什麼都不用管，專心盯著那茶館，務必查清楚簡松臨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