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夜大雪,第二日起床,屋外已然白茫茫一片。


  簡凝抱著湯婆子窩在窗下的羅漢床上,身上裹著厚厚的毛毯,腳邊還各放了兩個湯婆子,可即便如此,她依然冷的嘴唇發白,瑟瑟發抖。


  她盯著窗外,直到瞧見深一腳淺一腳在雪地里艱難走來的青黛,眉眼才慢慢舒展開來。只她剛伸手撐著床沿欲起身,守在一邊的青湘就忙攔了她,「郡主,青黛就進來了,您等一等。」


  簡凝四年前一次意外落水,之後就落下了畏寒的毛病,每年冬日只要出門,必定會病一場。


  是以外祖母太皇太后便免了她每日請安,甚至因著她身體的原因,幾乎都是隔個一兩日親自來她這邊瞧瞧的。


  原本今年她就要嫁給表哥齊銘。只可惜前幾日齊銘忽然大鬧,說若是不能立裴如月為後,那他就不成親,不做皇帝了。


  簡凝一出生就被大覺寺德高望重的住持大師批有鳳命,自兩歲起就時常被太皇太后外祖母,皇太后舅母接進宮,為的便是和齊銘培養感情,待年紀一到,便嫁給齊銘做他的皇后。


  可誰知道齊銘到了大婚的年紀,卻要娶旁人!


  而那個旁人是他舅舅家的表妹,是一向和簡凝不對付的裴如月!

  簡凝並不懂喜歡是什麼,她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歡齊銘,她只知道從記事起,所有人都跟她說,她未來是要嫁給齊銘的。所以此刻齊銘不肯娶她,她雖沒有多難過,但是卻有些生氣,有些覺得丟人。


  只齊銘到底是皇帝,他為了娶裴如月甚至都威脅太后說要自殺了,太后愛子情深,且娶的又是她嫡親的侄女兒,自然沒多猶豫就答應了。可太皇太后卻是大怒了一場,她時常說簡凝是她的心肝兒,如今心肝兒被人這樣欺負看輕,她老人家哪裡接受得了。


  人年紀大了,本就有些這裡那裡的毛病,再被這麼一氣,前幾日就傳來消息說她倒下了。當時簡凝不顧宮女內侍阻攔趕過去了一回,被太皇太后以怕過了病氣為由趕了回來,而之後她也的確又不舒服了。所以這兩日便沒有再親自過去,而是每日輪換著打發大宮女青黛和青湘過去看情況。


  相比於爹娘,簡凝更親近太皇太后。


  此番因著太皇太后被氣病了,簡凝顧不得自己,甚至跟她老人家說不覺得委屈。因為從來沒喜歡過齊銘,所以不做皇后就不做皇后,只盼著太皇太后好好養身子,來日給她另行擇婿。


  可太皇太后卻不肯就這麼算了。


  雖然看清了齊銘的為人,太皇太后也捨不得她的心肝寶貝再嫁給齊銘受苦了,但到底這事兒是齊銘和太后甚至包括她對不起簡凝。所以即便簡凝要外嫁,她也一定要給簡凝要到足夠的好處才行。


  簡凝勸不動她,只能將注意力全部放在她的身體上。


  「青黛,外祖母今兒怎麼樣,可還好?」青黛一進門,簡凝便欠著身子急急問道。


  青黛身上寒氣太重,並不敢上前來,只站在遠處回話道:「太皇太后今兒早上喝了一碗燕窩粥,又吃了一個豆腐皮包子,奴婢過去的時候,看著她氣色似乎也比前兩日好些了。」


  簡凝鬆一口氣,面上再次浮現笑容。


  青湘瞧著她,卻是忍不住吞下了心底的酸澀,小心道:「太皇太後身子一向硬朗,又有太醫時刻盯著,郡主您不必太過憂心。倒是您自個兒,前幾日出去就受了寒,眼下可再別煩心其他事兒,好生養著才是。」


  青黛也道:「是啊,若是您哪裡不舒服了,太皇太后也要跟著心疼的。」


  簡凝猶豫著,到底是慢慢點了頭。


  是啊,她若是傷了病了疼了,難受的也是太皇太后。


  如今事已成定局,乾脆放開算了。


  左右她也不喜歡齊銘。


  至於裴如月,嫁出去后,她見裴如月的時間並不多。


  她將湯婆子抱得更緊一些,覺得身上都好似暖了點兒似得。只她面上漾出笑還未說話,外面跌跌撞撞就跑進來個小太監,正是慈寧宮大太監崔德海的小徒弟趙連。


  他一面跑一面大叫:「郡主,不好了,不好了,太皇太后她……她快不行了……」跌進屋內,他滿臉是淚的看向簡凝,「郡主,您快去見太皇太后最後一面吧!若是晚了,可就來不及了……」


  簡凝已經掀開毛毯下了床,像是渾身都僵硬一般,半天都沒能穿上鞋子。她急得眼淚唰唰直掉,最後索性踢開鞋子,只穿了足襪就往外跑。


  「郡主!」青湘拾起地上的鞋追出去。


  「郡主!」青黛忘記拿披風,也面色煞白的往外跑。


  如今太皇太后病著,簡凝又註定做不了皇后了。底下的太監宮女為討好和簡凝不對付的裴如月,東三所外面地上的雪根本就沒掃。簡凝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外跑,踉踉蹌蹌間不知摔了多少跤。


  可她卻像是一點兒也感覺不到疼似得,摔倒了就再爬起。不管雪水打濕了襪子,腳已經凍得發麻;不管身上沾著雪和泥,對這些臟污視而不見;不管跑動摔倒時頭髮亂了,珠釵掉了,狼狽不堪。


  她大腦一片空白。


  只不斷在心裡無聲吶喊,「外祖母,外祖母,外祖母……」


  跑出東三所,繞過大佛堂,走徽音左門進入慈寧宮。


  卻不想在門前卻被攔住了。


  大齊女子以瘦為美,而站在台階高處攔住她的,卻是一個圓眼睛圓臉盤的少女。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齊銘鬧著尋死也要娶的裴如月,她穿雪白的狐裘,因在雪地站了會兒,白凈的臉頰被凍得有些發紅,此刻正歪著腦袋,晃著頭上赤金點翠穿珠步搖,笑眯眯的看著簡凝。


  「這不是和惠郡主嗎?」她的聲音嬌嬌軟軟,但說話的語氣聽來卻十分刺耳,「呀,你這是怎麼了?這麼狼狽,這麼臟,你身邊伺候的人呢?」


  簡凝知道裴如月為什麼一直不喜歡她,和她作對。


  因為齊銘的母親,當今太后裴心蕊進宮做了皇后,早早就熬死了先帝,所以原本不入流的世家裴家便一步登天了。到了下一代,裴家怕齊銘長大了不再對裴家好,而裴如月樣樣出色勝過裴心蕊,所以裴家想複製裴心蕊的成功,保裴家再上一步。


  裴如月對皇后之位虎視眈眈,自然不喜簡凝。


  簡凝並不理她,只當沒聽見,仍然抬腳,一步一步走上台階。因裴如月站在正中,她體型較為豐滿,簡凝只想去看太皇太后,並不想和她起爭執,所以便繞到了一側。


  裴如月卻是故意與她作對的。


  簡凝繞到左側,她便擋到左側。


  簡凝走到右邊,她笑眯眯張手,攔了右邊的路。


  忍無可忍,簡凝終於冷冷喝道:「讓開!」


  簡凝幼時也珠圓玉潤的,後來被母親安平公主逼著少食,之後便如許多大齊女子一般,擁有不盈一握的細腰。而再之後意外落水傷了身體,她整個人便猶如弱柳拂花一般,嬌軟無力。


  可今日因挂念太皇太后,她這一聲冷喝卻極有威力。


  她的聲音較一般女孩兒不同,是略有些啞沉的,此番襯著她一雙雖然晶瑩但卻布滿冷意的雙眼,竟是嚇得裴如月微微一瑟縮,下意識就往後退了一步。


  「阿月,怎麼了?」齊銘匆匆趕來,關切的扶著裴如月。


  「表哥!」裴如月嬌喊,拉了齊銘過來,指著簡凝就告狀,「簡凝欺負我!我看她沒穿鞋子又渾身狼狽,好心問她是怎麼了,為什麼她的下人沒跟著,可是她不領情就算了,不但凶我,還推我!」


  裴如月從小到大這種示弱的黑狀不知告了多少回,早已經得心應手了。此刻話一說完,她便仿若受了天大委屈似得,對著齊銘紅了眼睛。


  而齊銘……因為喜歡裴如月,只要遇到裴如月的事,他立刻就沒了腦子。他頓時對簡凝怒目相向,想也沒想就伸手推了出去,「簡凝,有什麼不滿你沖我來,別欺負阿月……」


  簡凝身子弱,又生著病,早已經是靠著最後一口氣才撐過來的。此刻根本沒防備齊銘會出手,因此被他一推,竟是直接向後一倒,從台階上骨碌碌滾下,摔在了雪地里。


  裴如月驚的張大嘴。


  齊銘更是看著自己的手,有些驚慌失措。


  而簡凝倒在地上,只覺得寒意浸入骨髓,她整個人都僵了。輕動了動手指,她費力的想要用手撐地,可卻一點兒力氣也使不出。


  看著青黛和青湘追過來了,裴如月忙握了下齊銘的手,「表哥,你別擔心,這雪地軟,簡凝不會有事的。你等著,我去看看她。」


  齊銘嘴唇動了動,卻只是道:「好。」


  簡凝雖然不能動彈,但卻聽得清清楚楚。


  她不由覺得心冷。


  齊銘怎麼會是這樣的人?


  她幸虧沒有喜歡上他。


  不然,這一刻她就算身體沒事,心也要寒死了。


  齊銘這不僅僅是不願意給她皇后之位,不顧他們多年兄妹之情,不給母親安平公主和外祖母太皇太后的面子……他這是,冷血到對她的生死都不在意啊!

  他們……可是嫡親的表兄妹!

  「簡凝!簡凝!」裴如月叫著簡凝的名字,十分擔心的模樣,但其實她已經用力攥住了簡凝的手腕,下一瞬便壓低聲音道:「賤人,你怎麼不去死?你爹死了,你娘眼裡只有你弟弟,你活著也就靠一個太皇太后了。可是你知道嗎,就在剛剛,那老妖婆也咽氣了呢。臨死之前還大睜著眼,口口聲聲叫著我的「心肝兒」,老妖婆那麼疼你,你索性去下面陪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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